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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下有悲,稚子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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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洲笑了,“连林总都能亲自动手,看来我是说对了。”

    “找谁?”

    贺四爷双目沉沉,权衡利弊。

    苏洲单手一推,将筹码全数推向桌面。一笑,自有诱惑眼中开,“六千万,我今晚所有的盈利。我自己再跟六千万,全赌了。就痛快这一次,我过瘾就好。贺四爷,有兴趣吗?”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稳,手里拎着一杯香槟。衬衣被海平面带水汽的夜风吹得有些湿气,显然,他在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贺四爷心里一沉,明白这是一个受过某种训练的男人,走路、站立,都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就好比方才,他明明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也无一人察觉。

    唐劲神色不动。

    俗话说的好,不怕流氓懂温柔,就怕流氓懂文化。

    但苏小猫还是重伤了一次。

    他看得出来,她喜欢他,但还并不爱她。

    拿起茶具,按礼数排开。她跪坐于前,从左往右,手势还不是那么熟练,但也奋力一试,“和、敬、清、寂,所谓茶道四魂,我能做到几分,还请唐先生指教。”

    这是她的猫,她的亲人,她的命。没有它七年前的一护,没有它那一晚用体温为她抵挡这世间的冰冷,这世上,不会有她苏小猫。这七年,她和这一个生命体共生共存。谁说黑猫无情?这一只老黑猫,会在傅衡训斥她时去挠他的脚,会在她和人打架时扑上去帮忙。它和她用七年的生死不离,结成了自然界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共同体:不认人,不认兽,我只认你。

    眼前这人,不是疯狂,分明是疯的。

    “哦,方才你说的,是这样子的不能接受吗?”

    苏洲向他靠了靠。

    自此以后,她的本性暴露无遗。

    他眼神盈盈,声音陡然诡秘:“我只玩一种。贺四爷陪沈总玩的那一种。”

    贺四爷盯着他,盯出了一道笑意深深的视线:“不错,我的事,你了解得很清楚。那么,我就不得不问了。喜欢来我这儿赌的,内地,香港,澳门,这三地最多。又分水客,陆客。阁下是哪一客,请指教一二。”

    林薄深绑着他的双手,挟着他的肩,一路将他带至邮轮甲板。

    凌晨,海平面荡漾着一片幽深的黑色,天地间连成一体,波澜壮阔的暗色,扑杀向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它本来就很老了,连走路都颤巍巍的,“跳跃”这样的动作对它而言都已成了高难度。但苏小猫仍然不能接受“死亡”这一个概念。她太小了,尚未成人,“死亡”这一件事还离她很远,她不能接受老猫的死,更不能接受老猫的横死。

    半晌,贺四爷回神过来了,视线来回在这两个人身上打量。这是江湖上的老手,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你找他是为了?”

    又嗅了嗅,花香袭人。

    苏小猫学会的第一句名言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

    唐劲抬手,以手背摩挲着她的脸,“历史上往往会有这样一个年代,军阀混战,据一方为王。拿近代来说,也有这样的例子。东北有张,山西有阎,广西有白。但若要一国安定,总还要有一个‘合’才可以。”

    但唐劲转身离开的动作,令她收住了口。

    天下有悲,稚子懂情。

    唐劲猛地将她压在身下。

    老猫死得很快,几乎没有痛苦。

    对面的年轻人眼神一晃,娇俏顿生:“方才说过了,我姓苏,单名一个洲字,三点水的洲。”

    苏洲喝了口茶,幽幽道:“你一定要问,我倒不是一定要说的。”

    “薄深,这就对了。赌场的祖宗到了我面前,他要人,就算他要抢,我也只能随他抢。给我一个台阶下,让彼此都好退一步,唐劲今晚已经把面子做足了。这个抬举,我认。”

    “当然不,沈总的马失前蹄,当然是他自身的责任。”

    他常常觉得她不可思议。

    半晌,他终于认得,那是附近刚失去小猫的老猫。母性未失,竟将这小婴儿当成孩子一样来爱护。傅衡心里惊叹,这小孩子是有机缘的,被人遗弃,也能得兽类爱护。傅衡当下走过去,将小女婴和老猫一起抱起来。小女婴脖子里掉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半个核桃上刻着一个“苏”字,傅衡了然。这苦难的年代,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这苏姓人家的孩子,怕是已遭人遗弃。傅衡左手抱人,右手抱猫,就在这一个清晨,将两个生命都救下了。

    她喝了口水,觉得头疼。

    苏小猫从小就是个问题儿童。

    唐劲看了一眼这伸来的手。

    贺四爷一步上前,连表情都变了,几分有礼和恭敬浮现在了他圆滑的脸上,立刻伸手:“呀,这海平面的风是真好,把您都吹来了。”

    苏小猫忽然仰头,毫无征兆地,仰天长嘶。

    贺四爷不再同他周旋,吐出两个字:“绑了。”

    这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一双手,从身后覆上了他的眼睛。

    “哦,这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同样是好字。”

    “朋友,”声名赫赫的贺四爷亲自招呼他:“怎么称呼?”

    他出其不意,一把捞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按进胸膛,“苏小猫,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来讨男人欢心?”

    他舍不得她吃亏。

    贺四爷是站在这个年轻人的身后才看清一件事的:这,是一个真正的赌徒。

    “正是不好,才有你来教的余地呀;若是太好,你想插手,也没有办法了呢。”

    她拿起茶具之一,单手揭盖,微微斜倾了一个角度,原本该是装着茶叶的茶具里,扑簌簌地飘下了玫瑰花瓣。

    话音未落,刚清洗干净的一人一猫又打闹在了一起。

    林薄深心里一沉,知道他这是要亲自出手了。林薄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既为楼下那一位年轻人可惜,又为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敢来这种地方并且凭精妙绝伦的技术引起贺四爷亲自对付的勇气而佩服。

    正喝着水,心上一计,苏小猫同志又咧开嘴笑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贺四爷笑容全退了。

    唐劲纹丝不动。

    因为,这是真的。

    她打开浴池的水,躺下去,水温正好,将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她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动手将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剥下来。

    “唐劲?”

    一秒之后,男人伸手,单手握了握眼前这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了下,松开。唐劲声音清浅,绕唇而起,“贺四爷的好地方,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

    苏洲两眼直转,像是没料到这赌场经理竟然不是个贪财之辈,耿直的性情让他都生出了几分敬意,同时也为自己生了一些郁闷:对手越耿直,他就越没有活路。

    “好,阁下也是痛快,”贺四爷亲自下场:“来者是客,苏先生,你想玩哪一种?”

    这间海景套房堪称精致绝伦,连浴室都处处透着奢侈的豪华。浴池边上点着香薰,一束布鲁斯玫瑰静静置于香薰旁的玻璃瓶中。苏小猫躺在浴池里,发出一声满足的感慨:“资本主义腐败啊。”

    年轻人终于顿了下动作,心神都回来了。

    这几乎就是一个野性的生命。

    一路向西,两天一夜,宴会歌舞,暗设赌场,驶出公海,随心所欲。这才是真正的,人性游乐场。

    林薄深抿了抿唇,半晌,答了两个人人皆知的字:“唐家。”

    这是一个虽自闭但不坏的孩子,他张了张嘴,又落了下去,没有为自己辩白。自此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他的本意是将弹弓对准了树上的果子,当老猫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刚射出去的武器已经收不回了。

    贺四爷收回手,笑意更深了。

    可是唐劲,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只对她好的好人,这让苏小猫心里的江湖道义十分过不去。

    唐劲微微颔首,简洁明了,“好,我记在心里。”

    一只精致的烟灰缸立刻被递到眼前。

    他挥挥手,一时大意,说溜了嘴:“我贴身穿了救生衣……”

    苏小猫不会知道,这是被诊断出有轻微自闭症、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宋家小少爷,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筹码,他抗拒不了。

    他盯着她,声音里有警告,“不要在我跟你好好谈话的时候,用这个蒙混过去。”

    唐劲盯着他,视线几乎赶尽杀绝,“公海赌场,玩很爽?”

    林薄深鞠躬,示意众人放开他,退下。

    哄男人,不是她的强项。

    贺四爷表情一震。

    邮轮甲板上,两个人一个站,一个猫着腰,谁都没先开口。

    林薄深大喝一声:“闭嘴!走!”

    “……”

    为目的,不择手段,连命都能当筹码。

    “对,对,这个自然。”

    贺四爷负手,他要亲自看着他死,沉声下令:“扔下去!”

    夏日有好风,清晨日照尚未浓烈,晨风迎面扑来,令傅衡那一日心情愉悦。彼时傅衡尚未初老,三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担当大任的年龄,大学毕业后回乡,一力挑起了这所福利院的重任。

    “走。”

    唐劲开口,将这回事推得一干二净:“出来玩,总不想大张旗鼓。贺四爷,你说是不是?”

    贺四爷一愣,其他人跟着一愣。

    他看见苏小猫飞奔而来,飞扑在了老猫身上,它头上的血沾了她满手。她震惊、痛彻心扉,紧接而来的就是愤怒,滔天的怒意在她七岁的脸上极速蹿起。宋彦庭虽比她年长三岁,论身高、论体力,完全在她之上,但仍是被她脸上的怒意震得倒退了一步。

    苏小猫笑了。

    “你把你人生的部分,分割得太多了。”他这话里,是有指控的:“工作、生活、感情、理想,你将这么多部分都割裂成了单独的存在,除了感情以外,拒绝我进入你的其他任何部分,这对我来说,不公平。你这样子的人生,不能成立,我也不会接受。”

    傅衡沉吟,念出了一个名字——

    苏洲的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已经“砰”地一声沉声放下了茶杯。苏洲只感到脖子一冷,知是有人卡住了他的喉咙,眼风一扫,见是林薄深。

    这还不止,继续被拖进套房中的浴室。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女孩可以跑这么快的。

    林薄深一愣,连脚步都停顿了一下。

    倒是被绑着的苏某人此时灵活了起来,他心无杂念,见到了唐劲就脚底抹油,迅速对绑着他的林薄深道:“不是要扔我进海里吗?赶紧地,快扔吧,别耽误!”

    “被谁?”

    “贺四爷。”

    林薄深眼色一厉,护主心切:“混账!这么对四爷说话?”

    苏洲倒是笑了。

    他几乎有些震惊,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哪里来的力气和野性,能将他打到浑身都痛,几乎以为自己会死。

    苏小猫学会的第二句名言是: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贺四爷一挥手,林薄深立刻心领神会,亲自给对面的年轻人奉茶。贺四爷率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力证这杯茶的清白:这茶,是可以喝的;这朋友,也是可以交的。

    傅衡看得一怔,连脚步都停住了。

    她在一瞬间想起“强权”二字。世界历史令她知道,作为一个大国,会不自觉产生霸权欲望,明明不是自己的地方,也要将其揽在手里。她反感强权,但唐劲?她并不太愿意将他和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尽管他插手了她的很多事,但总体而言,与他认识一年、结婚半年,他至今并未太多干预她的人生。这一年半的时间,她积攒了很多对他的喜爱,令她对他也格外宽容。

    苏小猫猛地吻上了他的唇。

    苏小猫听见老猫哀嚎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了过来。

    唐劲没有动。

    贺四爷听了会儿,掐断了一截烟灰,笑了。

    苏小猫偏头看他。

    起风了,海平面卷起一个接一个的浪,拍打着船身发出轰鸣的声音。这个叫苏洲的人没来由吸了一口冷气,头皮一紧,手臂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苏小猫生命中遇见的第一人。

    他对她说了这句话,没再跟她过不去,也没再理她,一个人走了出去。苏小猫看见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她几乎能想象他独自在客厅坐一整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个人消化情绪的样子。

    男人从灯下经过,甲板上的灯光抛撇在他脸上。灯影晃动,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怎么,嫌少?”

    “……”

    一个诡秘的声音低低地对他开了口:“六千万,怎么样?”

    他年轻,说话自然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一针见血:“怎么,你这地方,输不起?”

    他一把扯下她的浴袍,心里很清楚,今晚这么好的谈话机会,又被她蒙混过去了。不是不知道苏小猫的手段和主意,道理他都懂,但就是做不到。这样的感情是否太危险,他无从去想。自他遇见她的那一天起,他就隐隐有些明白,对她这个人,他已开始了某种程度的深陷。

    贺四爷怒极反笑,“不知天高地厚。你当我这开赌场,是只开赌场的么?”

    好半晌,浮起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大家这么熟了,别这样嘛……”

    良久,宋彦庭只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崽子,凭着一身不知哪里来的不怕死精神,竟也打打杀杀地冲到他面前来了。

    天下但知少女好,一半灵性在江南。

    苏小猫偏头一笑,没有答话。

    她知道,他是行家,精于茶,通于道。他曾说过,天地之间有一种美,是自然的美,他抵抗不了,就好比华尔兹的舞曲和血小板的动作相互对比,竟是完全合拍的,他对自然的臣服就在于此。苏小猫赌的就是这个,将他的所爱献于眼前,来抗衡她对他的牺牲。

    不认法律,不认道德,只认她心里的那一个“道义”。

    苏小猫这么一看,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唐劲莞尔,终于笑了。

    赢过了一回,就不允许他再令她失败。

    男人没有说话,抽了口雪茄,烟丝跟着猩红跳动,可见这一口,被抽得很用力。

    到底,他还是一个生意人。

    “很晚了,你休息吧。”

    苏洲摩挲着茶杯的右手顿了顿,面沉如水。

    “说的是谎话,我也得把这谎给他圆完了。”

    苏洲一愣,“干什么?!”

    贺四爷拍桌而起,怒声质问:“你是记者?!”

    一小片花瓣,被她以唇撕下,舌尖一卷,连花香一起,卷入了口中。

    “……”

    “……”

    苏小猫有一种丰富的生命力,近乎于野性。她的“在意”是很稀有的,对一个人、一件事,她有的往往只是“兴趣”而非“在意”,当她了解了、透彻了、尝过滋味了,她的兴趣也就过了。万千世事,在她心里留不下太多痕迹。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身为记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恶,仍然可以开朗活泼,甚至无忧无虑。这是一种天分,旁人学不来,也学不会,所以苏小猫只有一个,这样的天分也独她一人所有。

    “贺四爷,”他开口,开始提条件:“你这样子,我也不会说的。你开赌场,也不想多事,是不是?我来这里,也不过是图个痛快。这样吧,贺四爷你陪我玩一局,过瘾了,是输是赢,贺四爷你想问什么,我都一定回答。怎么样?”

    贺四爷几乎是听傻了。

    唐劲看着她,目光温柔。

    身旁两个人上前,一人一边按住了苏洲的肩,眼见就要给点教训,贺四爷挥了挥手,将阵仗挥了下去:“薄深,你无礼了啊。”

    “……”

    一片、两片,洋洋洒洒,飘下一整片温柔的粉色。花不似茶叶,讲究规规矩矩、工工整整,花很美,什么东西一美起来,四方对它的喜爱也会格外宽容。苏小猫手里的花瓣飘了一地,一瓣花落了下去,落在唐劲脚边,他看了一会儿,心里一软。她以花代茶,又用了茶道的手势,将花融合进水里,温柔而惊艳。她将一杯茶奉于他面前时,唐劲已经完全原谅了她。

    “怕被盯上?这倒是有意思,躲过了监管层,倒引得我想盯一盯了。”

    贺四爷不愧是场面上的老手,第一个回神,迅速地表了态:“唐家二少爷要的人,当然没问题。”刚说完,立刻给了林薄深一个眼色:“薄深。”

    贺四爷一时竟无语了。

    唐劲一把上前,扯住了他的脑后衣领。

    当苏小猫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终于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一套精致的茶具。

    用来伪装的少年模样尽数褪去。

    贺四爷一愣,场面上的其他人跟着一愣。

    他沉声问她:“所以,这就是你对我说谎的原因?”

    如果今晚他与她之间存在着一场战争,那么她的出场方式,就已经为她赢得了漂亮的一分。她令他的视线陷入黑暗,人在黑暗中,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他闻到她的味道,听到她的声音,浓烈、诱惑,令他情不自禁,暗自想象她此时的样子。下一秒,她就成全了他,如大戏开场,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合二为一,惊艳动人。

    她跑步很快,这是常年被罚跑的结果,苏小猫如果没有往记者这条路上走而是选择运动员生涯的话,她很可能会进入国家田径队。她擅长短跑,耐力也不错,在跑步这一个领域几乎打遍这一带无敌手。此时她心里装了她的猫,更是飞奔而来,十岁的宋彦庭就是在这一刻,转身第一次看见了苏小猫。

    林薄深脚步慢了慢,这才发现竟然是手里的人在讲话。他一愣,反问:“什么?”

    砸在浴池边,发出沉闷的巨响。淋浴器咕噜咕噜一声,滚进了浴池,水流继续喷着,在浴池里冒出一个一个的小泉眼,聊胜于无地将两人间的沉默稍微打散了点。

    宋彦庭左手还拿着弹弓。

    没有转身,也看到了她。

    他看了很久,几乎令她有些气息不稳。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他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身份。她的工作性质需要她客观、公正、中立,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客观、公正、中立,都需要代价与牺牲。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她对他有些礼貌的歉意,她并不打算否认,这样子的牺牲里,也包括了他的好意。

    唐劲负手望着眼前这人,沉默了半晌终于打破场面,声音里有一丝讥诮:“刚才不是要跳海吗?跳啊。”

    “……苏小猫。”

    贺四爷又命人给他倒了一杯茶,闲话一二:“输得起,也输得好奇。开场子的嘛,保持一点好奇心,总不会是坏事。你说是不是?”

    或者说,是被一种生命力吸引了。

    唐劲好整以暇:“算账。”

    唐劲把手里的淋浴器往他脚边砸去。

    他被她吸引了。

    对面这个男人,年轻是年轻,但未免年轻得过分了,连笑容都年轻出了一种娇俏。娇俏?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女孩儿的专属特权。

    他出身在背景雄厚的宋家,见过了精致、奢华、尊贵、完美,唯独没有见过生命力。宋家上至宋家家长,下至管家侍女,信奉的皆是“周到”二字。周到的礼数,周到的服务,周到的风度,周到的面貌。这些周到令他沉稳,也令他沉默。

    “呵,东西南北桥相望,画桥三百映江城。姑苏,好名字。”

    半晌,他夹着雪茄的手指忽然抬了抬,方位精准地指向了楼下中央大厅的主桌,浑厚的声音阴鹜地响了起来:“现在来赌场的,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敢在我眼皮底下砸场。”

    年轻人心不在焉,“姓苏。”

    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是要好好会一会的。

    傅衡几乎是看楞了。

    贺四爷眼神冰冷。

    苏小猫笑容很甜,话却不那么有甜味,“这个,你倒是有所误会了。我是你老婆,不代表我承认,我就是你的人了。”

    贺四爷今晚给足唐劲面子,放了人,也不欲停留,对唐劲笑道:“人,是你的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唐劲你今晚还有什么吩咐,记得找我。”

    唐劲看着她。

    苏小猫放下老猫,转身,煞气滔天,“谁干的?”

    一个小女婴正在草丛里,被一只老猫护着睡觉。

    唐劲低头看他。

    宋彦庭只挡,不还手。

    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仍是很甜。苏小猫很少生气,尤其是对唐劲:“是不愿意你为我担心,所以才做的善意的举动。”

    那一日,福利院的护工将一人一猫清理干净,问年轻的院长:“这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浴池里的人被冰水冲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手挡在面前,一嗓子嚎起来:“冰水啊!”

    “哦?善意。”

    苏洲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权衡他这话的真假。

    他沉声,动了手,“把他绑了,丢出去。海平面这么宽广,还容不下一个记者的溺亡尸首?”

    苏小猫两眼一溜圆,差点脱口而出。

    贺四爷笑意渐退,“这些,和我有关系?”

    她心情愉悦,放开了手,同时环住了他的腰,滑至他面前,对他偏头一笑,“是你聪明、有趣、智慧、漂亮的老婆呀。”调情还不忘夸自己一顿,真是死不要脸的。

    浴池里的人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笑了。

    从此以后,苏小猫写检讨的频率和她看书的数量完全成正比。在福利院这一个宽容的地方,苏小猫做足了坏事。去厨房偷吃食物、指挥小朋友一起约架,等等等等,数不胜数。也因此,福利院每个月都会有乖巧的小朋友被善良的家庭领养,而这样的事从来落不到苏小猫头上。久而久之,苏小猫就成了福利院有名的钉子户。

    见一眼,血脉贲张。

    没有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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