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断舍离（下）

    杨静只来过一两次。她很多同学都已经在这四九城里混得如鱼得水，被大城市的快节奏完全同化。而她仍旧不喜欢，交通也好，天气也好，这里过于热情的本地人也好。

    杨静咬住牙，听着最后两个字从齿间擦出：“再见。”

    杨静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眶泛红，“……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头发，手指。

    杨启程声音发哑，“……对不起。”

    “杨静，人这辈子，不可能活得随心所欲。我不跟你讲道理，你书读得多，论道理你比我更清楚。我只说一句话……”他闭着眼，“……太晚了。”

    最后，杨静退后一步，隔着半米的距离，静静看着他。

    杨启程闭着眼，颓然的绝望混着夜色，拢住他的眼睛。

    杨静竭力控制，然而声音还是在发颤，她往前一步，走到杨启程跟前，“……其实你不用来的。”

    杨启程点头。

    “……你很久没回家，我过来看看……”

    “今后，旦城还是你的家，我还是你哥。”

    杨静下车，关上门前，低头看着杨启程，“哥，明天我要上课，晚上可以一起吃饭。”

    “那去颐和园吧，长城很远。”

    两个人，冷静而又克制，只是这样站着。

    “都行。”

    越是繁华的地方，越觉得自己无所依凭。

    杨启程看她一眼，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穿着。”

    顿了半秒，杨静移开目光，关上车门。

    “……这事，算我耽误了你。”

    杨静从里面拿出杨启程原先那件衣服披上，抬头看向杨启程，“我送你的，你别脱。”

    杨启程含着烟，抽了一口，“你决定。”

    风从叶尖擦过，夜色是离岸的浪潮，而这一隅的阴影是一芥孤舟，仅容他们片刻藏身。

    杨启程落后半步，脚步沉重缓慢。

    “你不用答应我，但你得照顾好自己，今后……”杨启程手一松。

    他们的呼吸，从来没有这样靠近。

    一整天，她只能强迫自己当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杨启程之间的对话，只能限于最为基础的寒暄，多问一句，都仿佛是在逾距。

    夜晚风大，杨静把扎着的头发放下来，盖住耳朵和后颈。

    之前喝下的酒，仿佛这会儿才开始上头，一阵阵地冲上大脑，杨静睁着眼睛看他，视线一片迷蒙，“……你当初就不该收留我，不然这六年来，你也不必费心一次一次地赶走我。”

    杨启程放在她脑后的手掌又用了几分力道，看着她眼睛，似在逼迫，“懂吗？”

    杨启程微微眯起眼睛，片刻，手指动了一下，弹了弹烟灰，“没事，我自己去。”

    杨静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那还是我的家吗？”

    “……你为什么来？……我已经走得这么远了，我甚至不让自己再回去……”

    “杨启程，”她声音喑哑而坚决，伸出手，指着脚下的一小片地方，“从这儿为界，你不准过来，我也不过去。”

    杨静不说话，也不点头。

    没有回头。

    杨静退后半步，“……那我走了。”

    她不想懂。然而还是懂了。

    杨静伸手去撩，忽听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杨静！”

    “后天走。”

    杨静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自习的同学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她停住脚步，眯了眯眼。

    杨启程一顿。

    杨静呼吸一滞。

    杨启程动作停了一会儿，把袋子递给她。

    她心脏忽然跳得很快，莫名想逃，双脚却钉在原地。

    今后，身不由己，各安天命。

    杨启程目光微敛，片刻，转了过去，把脱下的大衣又再次穿上。

    身后河中灯火潋滟，她的眼睛，却像是没有灯塔的深海。

    眼前有无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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