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濡沫（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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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自酌依言坐下去，十指交握，搁在桌面上，看着谭如意，“说吧。”

    谭如意笑着将襁褓揭开一点，看了看正此刻睁着两只眼睛的婴儿。沈自酌手里的另一个也睁开了眼睛，正缓缓挥动着小拳头。清透的晨光下，他黑亮的眼睛仿佛净透的琉璃，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喧闹繁华的烟火世界。

    谭如意静了片刻，一五一十将当年和最近的事讲了出来。她说得很慢，本以为会觉得难堪，然而讲述的过程除了几分惝恍，并无其他感觉。大约是沈自酌目光沉静，而这些旧事已如隔世，隔了层薄雾一般。

    三个人尴尬地站了一瞬，夏岚忽长叹一口气，对姐弟两人说：“进来吧。”

    沈自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坐下去。看了看桌上的菜，愣了一下，“怎么炒这么多菜？”还全是他喜欢吃的。

    “姐，”谭吉朝着夏岚瞥了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都是目标明确，绝不半途而废。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你了解我，你帮我说句话……”

    夏岚点了点头。

    谭如意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谭吉，他看来身形高大，然而仍有几分稚气未脱，再怎么成熟得超出年龄，也仍旧才二十岁出头而已。“夏岚有自己的事业，你还在读书。我并不是想阻止你们，可是……”

    夏岚歪坐在椅子上，慢慢吃着。吃了一会儿，自嘲一笑：“离婚了才发现，还是有个人在跟前的好，起码生病了好歹有人照顾。”

    谭如意有些无奈，“你别取笑我了。”同她讲了字条的事，“我现在担心沈先生会多想……”

    谭如意眨了眨眼，手掌压着那硬壳的笔记本，忽踮起脚尖，环住沈自酌的后颈，主动吻上去。

    夏岚摇了摇头，手捏着勺子轻轻搅拌着碗里的粥，似是突然没了胃口，“其实……这几天我前夫一直在联系，他想复婚。”

    沈自酌将本子接过来，手指摩挲着笔记本的侧边，却并有将其翻开。

    沈自酌看她一眼，又低头看着手边的绿色硬壳笔记本，一时没答话。

    静了一瞬，谭如意忽然说：“谭吉明年就满二十二岁了。”

    “我……我倒是挺想怪你的，可是怪不起来。你帮了我这么多，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恐怕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她大你六岁，还离过婚。”谭如意艰涩开口，眼角余光瞥见夏岚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了。

    夏岚别过身去，另一只手遮住脸，“我不知道……”

    末了垂着头，双手紧握，似在等待沈自酌的宣判，“这就是当时我扔掉以后，又被裴宁捡回来的本子，现在……都交给你了。”

    夏岚怔了怔，“你不怪我？”

    说说闹闹间，已到了菜场门口，谁知沈自酌正被围在三四个大妈中间，神情颇为局促。谭如意加快脚步，赶紧上前去解围。

    进屋以后，夏岚先是给两人到了杯水，而后靠着一侧的墙壁，看着沙发上坐着的谭如意，“如意，对不起……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夏岚一顿，“没有。”

    “当然是我主动的。”

    谭如意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静了数秒方问：“那你……现在在谈恋爱吗？”

    谭如意便去了以往常去的那个摊子，没想到仍是原来的那位丁大姐。

    一时都沉默下去，还是谭如意先开口，“我……我先下去了，你们两个人慢慢聊。”说着瞥了谭吉一眼，缓缓走出去，将门合上。

    不过沈家虽然纷扰不断，谭如意却仿佛处在风暴之外，全然没有受到一点波及。除了生产时稍稍凶险了些，整个孕期也堪称平安顺遂。

    “所以，这本子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置。”

    沈自酌见她终于出来，如释重负。谭如意将袋子放在地上，笑着接过了沈自酌右手抱着的孩子。沈自酌总算空出手一只手，便将左手抱着的孩子换到了右手上。

    头顶明亮的白光投在两人身上，在书桌和地板上照出两道浅灰色倒影，紧紧相依。

    次年六月，崇城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谭如意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谭如意便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静了片刻，又问她：“有人追你吗？有没有合适的？”

    “什么都没有？”谭吉霍地站起身，紧盯着夏岚，“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不知不觉间，已烧了六道菜，就在她漫不经心地切着西兰花时，忽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放了刀，洗了洗手走出厨房迎上前去，将拖鞋递给沈自酌，笑吟吟说道：“回来啦。”

    堪堪合成一线的电梯门又立即超两旁弹开，谭如意跨出去，看着那道身影走到夏岚的公寓前面，在他抬手按门铃的时候骤然出声：“谭吉！”

    将门关上以后，谭如意背靠着门板叹了口气，十分懊恼，仍是不知道怎么同夏岚开这个口。站了一会儿，朝电梯走去。

    “你以前没生孩子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贤惠，如今生完孩子，简直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闲聊了一会儿，粥煮熟了。谭如意替她盛了半碗，搁到餐桌上，“小心点，烫。”

    “我没取笑，这是表扬。”

    谭如意一愣。

    谭如意盯着他，“你不生气？”

    谭如意心里一时间闪过万千的念头，将各式各样的结果都仔细考虑过了一遍，转而轻松下来。这事儿没确认之前，总让她寝食难安，此刻真得到了证实，反不如她想象得那样可怕。她缓缓走到夏岚跟前，伸手将她发凉的手握住，低声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哦，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谭如意笑了笑说，“我生孩子去了。”

    纸张沾过雪水，皱了起来，侧面污迹斑驳，便如那一段往事本身，过了半晌，他忽将本子往桌上一扣，推还给谭如意，看着她沉声开口：“你留着吧，这是你的回忆。”

    丁大姐麻利地从笼子里捉了只肥硕的土鸡，“哦！那恭喜啊！——这只怎么样？”

    “你别装傻，谭吉天天烦我。我就想问你，你打算几时当我弟妹？”

    仿佛回到那天，她在心猿意马地写着散文，而他则在对面心无旁骛地画着草稿。故事仿佛一早地埋下了伏笔，绵延千里，等着某一日将其揭开。

    谭如意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说：“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没办法开口问你。这件事，你们自己做决定，我不会管。”

    夏岚咬了咬牙，看着谭吉，“既然今天如意也在，我干脆就把话说清楚。你还年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一个离过婚的老女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谭如意手指紧握，没有说话。

    丁大姐见到久未露面的谭如意也觉十分惊喜，笑说：“可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丁大姐一边杀鸡一边瞅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夏岚，问道：“你老公没跟着过来？”

    谭如意赶紧笑说：“菜买多了。”

    沈自酌动作一顿，“……吃剩菜不好。”静了一会儿，又说，“我今天联系了家政，从明天起会有人来帮忙做饭。”

    又去旁边挑了条鱼，谭如意和夏岚一同走出菜场。夏岚笑道：“要不是陪你，我肯定不愿来逛菜场，太吵了，味儿又难闻。”

    而在谭如意怀孕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沈大哥最终决定和方雪梅离婚，至于沈子轩的抚养权，仍在争夺之中。第二件事，是方晓葵拿了一笔钱之后销声匿迹，三叔和三婶最终和好，并决定共同抚养方晓葵诞下的孩子。

    夏岚一顿，“满就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