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子和洋娃娃（1）

    而且妈妈说过，教养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他摇摇欲坠，却咧开嘴角，朝宋书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嗞啦——”

    轿车远去，载走了白颂。

    “两分钟都推导不出泰勒公式的废物学生，我可不收。”

    “……”

    露台下面是水泥地。十米以上的高度摔上去，不死也是骨折保底的重伤。

    “没教养的小乞丐！”

    “那书书怎么办？”

    “嗯。”

    “……”

    旁边端来鲜榨果汁的佣人犹豫了下，端着托盘赔笑，“茹玉，老先生听见会生气的。”

    佣人再忍受不了这折磨，扔开宋书跑向楼后的入口。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问卷，很轻易就能猜到医生阿姨和妈妈想要听到的答案，做下来也是浪费时间。

    “够了小芊，这番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秦老先生对我来说不仅是雇主，更是父亲那样的存在。我不相信他会把书书置于危险。”

    一阵铃声响起。

    “但她还是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恶者活该自食其果。

    但带着冰冷又陌生的嘲弄。

    应该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干净，澄澈。让人想到奏响空谷山石的一眼见底的泉，还有穿过松林万壑的长着翅膀的风。

    窗外蝉鸣，室内安静。

    眼神空洞，语气平板。

    佣人连忙迎上去，“简老师，您怎么下来了？”

    很舒缓的前奏，是妈妈的手机，宋书对它很熟悉。

    它摔在水泥地上，砰的一声，裂开了。

    宋茹玉比她高一些，手抓得很用力，让宋书呼吸有点困难。

    客厅里只有宋书很安静，她没有表情地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书书，到秦家之后凡事都要有礼貌，知道吗？”

    “再过不久中学开学，在新学校要尊重老师，和同学们处好关系啊。”

    “……”

    “所以，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就是这只大号的洋娃娃？”

    客厅周遭几声低低的议论后，宋书感觉几束或同情或复杂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

    “等到了二中，我一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到时候可没外公护着你！”

    宋书思索几秒，轻轻点头。

    宋书无声转回来，抱紧手里的画本。

    “不，白姐，秦楼和书书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和所有正常的孩子都不一样，他很危险！”

    她看向那条门缝。

    第二件可惜的事情是，她还没有仔细体会这种情绪上的起伏，心境就被突然从头顶冒出的声音打破了——

    宋书滑下椅子，牵住白颂的手。

    斑驳却漂亮。

    嗯，也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宋书循着那个声音，回头。

    这是宋书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这段时间，你是否……”

    “啊——？”

    他在燥热的夏风里恣意地笑起来，坐在围栏上，笑得前仰后合。树的影儿和叶子间的光交替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宋书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会有情绪的，只是比正常人似乎要迟钝……很多很多。

    白颂轻叹声，把宋书交给秦家家里的佣人。秦老先生自然已经安排好一切，她不需要再操心。

    “好了，我们这次的小作业顺利完成，谢谢书书的配合。”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合拢本子，站起身。她笑着弯下腰，摸摸女孩儿的头顶。“书书在这里稍等，阿姨再和你妈妈聊些事情，好吗？”

    几秒后他挪开眼，冰冷地嘲弄。

    ——

    说到做到，不去三楼。

    “对。怎么了？”

    小宋书第一次面临人生的两难抉择，表情更加空白了。

    “小芊，公司那边有紧急会议，我要先带书书走了。”

    门外的声音时轻时重。

    宋茹玉和宋帅哇的一声捂住耳朵，一楼各处的佣人们也纷纷惊慌地四处扫视。

    失去她身影遮挡的水泥台上，那只摔得四分五裂的六阶魔方仍旧孤零零地躺在原地。

    宋书垂着眼，坐在沙发角。她虽然不喜欢洋娃娃，但她知道这时候做个洋娃娃没什么不好。

    但是妈妈喜欢。

    “不知道，那么多，谁数得清？”

    佣人歇斯底里地惊叫。

    “这是我的‘洋娃娃’——谁准你们碰她了？”

    “这少爷就该一个人待城区那宅子里，省得祸害别人。”

    不掩恶意与疯狂：

    女孩儿被拎着衣领，表情空白地仰视着宋茹玉。

    她安静地转回身。

    少年脚尖离地十米，一阵两三级的拂面春风都能把他吹到露台下。

    里面还有对面宋茹玉的：恐惧是情绪基调，惊讶是前缀，然后在厌恶的催化下转成幸灾乐祸。

    “你就跟你妈妈一样讨厌！所以才会被爸爸甩开！”

    换一件事也同样无聊。

    直到她突然开口。

    “那我们走吧。”

    离得最近的佣人已经冲过来，伸手要救下女孩儿。

    宋书刚抬头，目光就接上他的。

    她走出去时回过头，看见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医生阿姨站在她们身后，脸上露出由衷的担忧和不安。

    事实上，她正低头观察着前面不远处那个摔得四分五裂的魔方。

    他瞥了眼草坪前仍一动未动站着的女孩儿，眉皱得更紧。

    “喂。”天才喊她。

    “让书书去秦家这件事您真的决定了？”

    宋书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性格上的内向外向与心理问题并不等同，也没有好坏区分，我们尊重孩子的性格差异……”

    宋茹玉傻住了。

    其实比起自己，宋书觉得妈妈更需要这样的测试和谈话。因为她总有繁忙的工作事务，而且……

    “上次有人送我的洋娃娃被我撕碎了，塞进游泳池的下水口。”

    然后沉默。

    不过，如果这样就能让妈妈安心工作，那也没什么不好。

    “瞧，小乞丐又来了。”宋茹玉听见声音后回头，嘲笑，“听说你要来二中跟我们一起上学？真晦气。”

    “好了，我时间不多，剩下的事情我们在电话里说，好吗？书书，走了，妈妈送你回家。”

    那张初露美人相的小脸上是不变的空白的平静。

    宋书在原地待了半小时，秦家原本负责来领她的佣人才终于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宋茹玉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走到女孩儿面前，她伸手抓起那件漂亮得让她嫉妒的公主裙的圆领——

    噪音消止。

    像是突然发现了最新奇最有趣的一件玩具，少年盯着女孩儿，慢慢勾起嘴角。

    所以秦楼后来反悔，不要脸地蹭到她颈旁低着声儿求她上去的时候，她也一样表情严肃地摇头——

    “白姐，秦老爷子器重你，但他女儿不一样。秦扶君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丈夫和前妻的女儿生活在眼皮子底下？”

    她很守信。

    “秦家的孙子？等等——您是说秦楼？”

    但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

    前一秒还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这一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崽。呆了两秒，她僵着脖子扭过头，下意识的一哆嗦让她脸上写满茫然和恐惧。

    但她眼底起的波澜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宋茹玉的话。

    神情反常的平寂。

    对面的小姑娘几乎要气炸了。

    最后一次她终于数清楚了。

    送来这件定制裙的阿姨笑着摸她没表情的脸蛋，说这是今年最漂亮的小公主款。

    宋书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位老师的脸从白色气成了红色，又从红色气回了白色。

    “对不起”会让事情更简单些。而宋书不喜欢麻烦。

    “再见。”

    宋书等了几秒，没等到那个嚣张但好听的声音响起。

    一面魔方有六层——少年玩的是个奇奇怪怪的六阶魔方。

    “书书，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呢？阿姨以为你走了，到处找你好久呢。”佣人小步跑过来，语气里带着责怪。

    魔方被少年冷笑着随手一抛，扔个无用的垃圾一样。

    像个绝世的疯子。

    “他只有11岁。”

    “你——”

    宋书转头。进来前，她在客厅角落里见过一个扩音器。

    和以前一样。

    “秦……秦楼表哥怎……怎么回来了……”

    玻璃晴朗，茉莉花在栏杆割裂的枝丛间开得馥郁。

    修葺整齐美观的草坪旁，宋书站在砾石小路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新裙子，裙摆蓬蓬的，底下是一层浅紫色的丝质衬底，外面还罩着一层白色半透明的薄纱。

    少年止住身。

    “……”

    再然后，她摇了摇头。

    “小乞——”话声戛然而止。

    “白姐，这个决定不合适。您对秦楼不了解，绝对不能让他和书书一起生活！”

    宋书心想，少年应该是妈妈最喜欢的那种，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