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么冷的天肯陪她来拍戏,真爱啊。”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常常听到这个声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果然,吴贞贞喊了一句:“怎么可以这样!”
西棠心底淡淡地笑了,赵平津还是老样子,标准的普通话带点儿京腔,对熟人和不值得他客气的人,不正经的时候多,嘴上非得讨点便宜。
赵平津看着那个身影飞一般地逃走。
西棠笑嘻嘻地望了他一眼:“那么多美女,哪里轮得到我?”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混得不错嘛,都进组了。”
忽然一把长刀歪倒下来。
她当然记得他的样子,五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变老,白皙得如象牙纯釉的一张脸,五官俊美之中带一点削薄的硬秀,下颔的线条陡峻料峭,浓眉微微蹙着,眼底如一片幽深黑暗的海。
谁知道她还在这圈子里,看起来也不像在拍戏,眼高于顶的黄西棠,竟然有那样卑躬屈膝的身段,低声下气地招呼一个刁蛮虚荣的女明星。
“西棠?西棠?”听到吴贞贞在唤,西棠终于回过神来。
西棠眼光一丝一毫不敢移动,只感觉到那个人依旧在沙发上端坐,却不再说话,西棠感觉右边肩膀和身体都是麻木的。
他站在屋檐下。
西棠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住自己颤抖的手腕,慌什么,怕什么,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早已经不是一路人。
作为一个科班表演专业出来的学生,她最喜欢的演员特质,就是有一把好声音,台词念得好——低沉、饱满、性感,充满感情,这戏基本就成了大半了,这比空有一张好看的脸管用多了,所以后来即使见到了赵平津,发现声音这么好听的男人,竟然天打雷劈地同样拥有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庞,真是老天瞎了眼什么都让他长齐全了。
她走到演员的化妆间。
前场开机拍摄,西棠在后场清点人数,打电话订饭,打点各种琐事,早上一忙就过去了。
跟他的脸相比,西棠仍然最爱他的声音,有多爱呢,爱到那时候晚上关了灯,两个人倚在床上絮絮地说情话,一片黑暗之中,仿佛看得见,眼前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漂浮着他的声音。
吴贞贞扫了她一眼,身上穿一件臃肿的黑色棉衣,脸上蜡黄,黑眼圈很重,大约早上又去跑戏了,她蹲在她的身边,眼光一动也不动,非常的守规矩,嘴角一直有点轻轻的温柔笑意,当然这是对剧组里的导演和主演,吴贞贞也看过她板着脸将手下的场务助理训得不敢吭气,这个公司八面玲珑一般的女孩子,据说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好像还替她演过几次替身,却一直拍不红,现在年纪也大了,大约真的只能改行做幕后了。
赵平津问:“怎么没当上女一号?”
终于咬了咬牙返身打电话:“沈敏。”
小宁唯唯诺诺应了一句。
西棠陪笑:“人人都说您敬业,今天有记者来探班,我安排去采访。”
赵平津站到一旁吸烟。
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墙,浑身有一股难明的怒火,他一个字也没说,西棠知道他在发火,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仅仅是站到他身边,她就足以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寸最微小的情绪。
西棠推门进去,吴贞贞已经穿好了戏服,一件牡丹刺绣的大红宫装,露出一片雪白的胸口,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对镜贴花黄一边说话,声音拖得老长:“我上周在恒隆,看到了……”
西棠说:“我已经批评过她了,一会她跟你上戏。”
门外来催候场了,西棠说:“我出去了。”
很多年前,也是在一片黑暗中,她走进灯红酒绿的包厢,牌桌上人影绰绰,不见真容,只听到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带一点点笑意:“等会儿,碰四筒。”
仿佛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的傍晚,天色灰暗,庭院茫茫,想身边有个人,想暖酒,想喝醉,想跟他共赴地老天荒。
丝毫不顾忌有记者在场。
大冬天的,西棠的整个后背一直在发冷。
心底震荡得胸口发闷,只感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惊跳。
她也带了点嘲讽笑意地答:“托福,还过得去。”
里边传出一把娇腻的女声:“进来吧。”
那是她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候之一。
那一瞬间只觉得皮肤发紧,脑中一阵阵的晕眩,身体非常的渴望被抚摸。
西棠浑身如虚脱一般,扶着屋檐的柱子站了会儿,终于感觉到肺里重新吸得进空气了,才拔步往里边走。
西棠躲闪不及,哐当一声砸到了脑门,她痛叫一声,前面的师傅停了下来,赶紧跑来询问。
西棠又说:“今天阿琳请假,剧务临时请不到人,一会儿B场有场吊威亚的戏,还得麻烦您亲自|拍了。”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冰冷,丰厚如一把大提琴最饱满的弦,却是冰寒的,如结冰的溪水流过坚硬的岩石。
抬眼再望过去,一个转角,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