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我比划了一个赞赏的手势，对着他说：“good boy。”

    我终于放心下来笑了笑。

    我直接开工，首先测量房屋取得原始平面图纸。

    我笑吟吟：“求婚成功记得第一个打电话给我。”

    我在笔记本上记数字，耐心地回答她的各种问题，只是忍不住在工作间隙不断看表。

    他高挺的鼻梁到瘦削下巴那一段清隽料峭的侧影，在灯光下焕发着如玉一般的清润的光泽。

    司机将轮椅在车旁放置好，车内的人已动手推开车门。

    我看着他清瘦容颜，我才不过就出去几天，他就闹生病，是有多让人不省心。

    他倚在沙发旁，开着一盏小灯专注在看文件。

    我推着轮椅进入二楼客厅，然后搀扶着他，坐到沙发上。

    暗蓝色真丝帷幔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卧房内很暖和，我将脸颊贴近他的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家卓搂着我的手臂动了动，模糊一句：“映映，醒了？”

    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劳通集团发生了一些事，譬如劳家骏调回公司总部任职，琦璇携小哈回港读书；譬如劳家卓缺席了本月初在魁北克举行的由世界财长和各主要金融机构领导人出席的会议，此事令当日的劳通股价发生了一点小波动，但媒体次日马上拍到了我们相携步出太古广场某家店的身影，随后的报刊大标题刊出：劳家卓忙于陪伴佳人，财长会议视为等闲——天晓得我不过是陪着他去店里买件围巾而已，然后开始有杂志约我做访问，我将邀约电邮指给家卓看，他笑着摸我摸我的头说，知道了吧，不会比你给杂志拍照好应付。

    我进入工作的第二个礼拜时，我外出去房屋测算数据，那天下雨，家卓正好也过来分行处理事情，下午便顺便过来接我回去。

    佣人和司机扶着他坐到轮椅上。

    花园里提早亮起灯光，草地上几盏红色的蘑菇灯，添了几丝温暖。

    我自己琢磨了琢磨，说我得先酝酿酝酿，名媛气质早没了，为了不丢你的脸，我还得再捡起来装装门面。

    我看见灯光映照之下，刻入我骨血中的那个人，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衣，眉眼英秀，左边眼角有一道细细的纹路，看起来性感极了。

    劳家卓望着我，眼底有薄薄的水气。

    彼德端着杯子，略带了几分醉意，他对我说：“小映映，谢谢你帮我，有时候我们顾虑太多，反而裹足不前。”

    我已经习惯每日早晨起来服侍他上班。

    他皱眉凝视了我几秒。

    如此这般到了三月底。

    他勉强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手撑在我肩膀，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小心地看他神色。

    他身体情况并不适合饮酒，但我并没有出言阻止。

    我已经在路上走得太久，此刻陪在他的身边，只觉得又静又暖。

    他语气温柔带了无限缱绻：“映映，你真美。”

    我不说话，只笑了笑，吻他他的清瘦脸颊。

    我说：“我自己买的。”

    我仰头对他微笑，摇了摇头。

    “不过，”他忽然盯着我问：“你不是近视吗，为什么只戴平光镜？”

    家卓安抚我：“去吧，去了再来陪我。”

    我替他松开衬衣扣子：“中午可有吃过东西？”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劳通大厦三十八层的办公室，开阔的空间非常安静，偶尔有西装革履的高官走进助理室，脚步都非常的轻。

    劳家卓侧过脸，笑意淡淡的：“映映，你饿吗？我有点想吃酥皮海鲜汤。”

    那日我在百货公司，忽然听到远远有人唤我：“江小姐！”

    但做事倒是默契起来。

    家卓低低咳嗽了一声：“忘了带。”

    有时难免也还是发脾气，病得七荤八素时，有时痛得难受了，半夜醒来见我不眠不休守在床前，他便分外的生气，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我，口气坏得不得了：“映映，你何苦陪着我受罪。”

    看见我无论怎样都不生气，他终于是无奈地任由我管着吃饭喝药。

    我丢下铅笔，揉了揉眼睛：“嗯，有一点。”

    我看着它，微微笑了一下。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房间里沉静似海，灰白两色的装饰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对面墙上的手绘壁纸风格清雅，带了暖暖的色调。

    他扶住我的手欲站起来，身体却突然打晃。

    我一手撑住车门，探身摸了摸他的手，仍是冰寒一片。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们用博登湖中的新鲜原料烹制出的食物，然后是泰格莫斯的时令配菜，他们还有自己本土酿造的格老布贡达葡萄酒。

    劳家卓今日换了一辆车子，黑色的轿车宽敞舒适，司机下车来替我打伞，家卓侧过身先替我推开了车门。

    我站起来拖住他手往楼下推：“不是赶时间吗？”

    家卓正关掉手边的电脑，望了望我，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只是背部旧伤发作时针扎一般的刺痛，依然会在天气阴寒时准时袭来，还有如影随形随着疲劳不时不同程度发作的心悸和心绞痛，仍是我们的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心底惦记着家卓。

    他按了按眉心：“还好。”

    第二日王太太又热情地打来电话，我推辞不过，经家卓同意之后，我将这一单盛情难却的设计接了下来。

    整整一个早上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他身体一放松下来，再没有力气说话，按着胸口有些虚喘起来。

    他马上摇头：“不像。”

    他走了之后，屋子重新归于一片安静。

    他的声音有点哑：“映映，淋到没有？”

    他的心脏不好，肺部更是受长期呼吸系统疾病困扰，太容易感染，若是在他的身边，我便不能冒一点点的风险。

    房间里是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天遍野都是今天。

    冷风在空中盘旋，花园里一垄凋谢的玫瑰，泥土刚刚被掘了一遍，紫叶小檗种成一圈花篱，新土露出芬芳的气味，正准备种上水仙。

    前面一辆黑色的车子转入车库，跟在后面的一辆香槟色的轿车，则直接驶到了大屋前。

    我说：“嗯，起来了。”

    劳家卓一贯不形于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陪着他喝了几杯酒。

    劳家卓素来喜欢安静又过分爱惜面子，只要能不依赖旁人，也就决不假他人之手，佣人很少擅自进入我们起居的二楼的客厅和卧房，所以都是我在身旁照顾他。

    我走到他身旁，拉过椅子坐下来。

    佣人打开了花园一旁的木屋，托比精神抖擞地跑了出来，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

    众人收拾文件离去。

    我看到姜柏声抱着大叠文件出来，他见到我在外面，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江小姐。”

    南方的春天依然春寒料峭。

    司机低声一句：“劳先生。”

    我约见王太太做客户咨询，她领着孙女同我喝茶，那女孩子长了一对浓眉毛，非常端丽活泼的女孩子。

    待到他穿戴整齐，我随着他下楼，他大部分时候不太有时间在家吃早餐，偶尔清早助理就会转入紧急公务电话，他听电话时神色严肃语气低沉，我见他无暇再理会我，耸耸肩要往楼梯走去，劳家卓却忽然转身拉住我的手，他把手中的电话移开，低头吻了吻我唇角，然后才放开我满足地出门上班。

    天色已近黄昏。

    我只能尽量地照顾他。

    我微笑着答：“我已经辞职了。”

    是我之前在DDSA工作时，接待过的一位客户，我同两个同事替她设计过深水湾的一幢大屋，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工作经历。

    我笑嘻嘻的：“我舍不得嘛，好的，二少爷慢点走。”

    新年伊始。

    王太太喜笑颜开：“江小姐，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你如今可还在做DDSA设计？”

    他今早上醒时，低血压带来的晕眩让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起得来，心动也有些过速，心悸隐隐有些要发作的迹象。

    最近的一件要紧事是，三月份来临的时候，劳家卓亲笔签署一函调令，将张彼德直调往了北美分部。

    王太太体贴微笑：“江小姐可是赶着同男友约会？”

    王太太挟持着我一直到停车场，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又郑重地留了名片给我。

    家卓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以后再也不给你开车。”

    我笑嘻嘻地说：“有时候没有钱，我住的大学城西街区有一家面包房，店主是一位意大利裔的胖子，新鲜出炉的裸麦面包，有时吃一个可以一天都不饿。”

    家卓轻轻喘了口气。

    我放心多了。

    这段时间我全心全意围着他打转，甚至连怎么握尺子，几乎都忘记了。

    两个人面上还是冷言相向。

    家卓看着我的脸庞：“映映，你眼镜哪里配的？”

    家卓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一手撑着床沿，我扶着他缓缓地坐起来。

    我说：“为什么不多穿一件防风的外套？”

    他又摇摇头。

    我等在别墅区的路上。

    梁丰年见到我：“映映，差不多了，请进来拯救世界。”

    他吃了药依偎着我混混沉沉地睡去了。

    醒过来时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枕头上有着股有他的气息，树枝一般的清新的香气。

    他端详了一下说：“你戴眼镜，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家卓说：“眼睛不累吗？”

    我怔怔地，痴痴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车子停稳，司机走下来，先绕到了车后，从尾箱取出了一把折叠轮椅。

    他吻了吻我的额角：“别担心，没有头晕。”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然后扶住我的肩，俯下头珍重地吻我。

    我拉了拉着他的手，转过头专心工作。

    只是他外出工作之后，空闲下来的白日那么长，我连发梦都嫌时间太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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