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面不改色：“我想提取两千镑现款。”

    周六的早上。

    她维持着客气微笑着对我说：“请稍等。”

    我从教室下来，在学校里找到江意浩。

    一开始不过是生理刺痛泪腺控制不住，后来变成了莫名其妙地开始掉眼泪。

    他隆重地自我介绍：“我是观塘分行副司理，敝姓彭。”

    姑父当天转到了三十二楼的半私家病房。

    他声音从容冷静：“你这几年来从未曾走入世界上任何一间LTB的银行，甚至前段时间你宁可问张彼德借都不愿意取，如今却为了这几千元提款，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姑父呢？”

    他跟我玩味一笑：“那就要看江小姐的心情了？”

    很快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从里边匆匆走出。

    “我不在公司亦不在家里，”我呵欠连连：“劳先生，我很困，改日再叙。”

    我悄悄地吸鼻子，身旁的人忽然递过面纸。

    她探究目光中半是惊讶半是艳羡，好一会儿才问：“请问是江意映小姐本人？”

    我不理会他。

    他陈述：“这是——劳家卓先生的副卡。”

    我忙说：“彭先生太客气。”

    小姑姑低声说：“在里面睡觉。”

    我心里来气：“那你不同意，我去陪小姑姑，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谁管你？”

    走进整洁明亮的大堂，经理即刻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他好心地问：“你可是大陆人？有住的地方吗？可要帮你叫车？”

    男人推开一侧的玻璃门朝我走来：“请问是江小姐？”

    我将保温壶放在柜子上，出门去找护士过来制止他的吵闹。

    我站在柜台后，从裤兜中抽出劳通的一张银行卡。

    小姑姑说：“回来再叙。”

    我已经发觉不对，望着小姑姑问：“怎么了？”

    我说：“袁警官，你的证件是临时的，梅林夜市地摊有正式的卖，十块钱一张。”

    彭姓司理坐在我对面，微微倾身礼貌地问：“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江小姐服务？”

    年轻人力气就是充沛，我被他手臂一挥，脚下踉跄地退了一步。

    汽车在城市的浮光灯影之中穿过，在四季如常的郁郁葱葱的花木之中穿过。

    我在夜风中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我连忙道谢。

    我握紧拳头顿足猛地转过头，面容狰狞地喝了一声：“先生，你跟着我何事？”

    第二日礼拜天学校开高考动员大会，我去了江意浩的学校，跟老师谈起家里近况，说我最近不在本埠，没有这么多时间顾他，麻烦老师多多照看。

    我丢下了电池格不断跳动的手机去洗澡。

    端坐柜台后的小姐将卡在机器上划过，然后对着电脑屏幕敲打了几下。

    他略有些惊讶地停顿了几秒。

    江意浩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抱起我，健步如飞地穿过教学楼，一把将我放到学校保健室的床上。

    他将手中一张精致的银行卡轻轻推到桌面上——这几年我从未使用过它，崭新的纯白色，边缘一道烫金，隐隐如水一般流动的光泽。

    想起他来的那一刻，心忽然紧了紧。

    我昨夜过来医院陪伴姑父，让小姑姑回去好好睡了一觉。

    我问：“怎么不回家里来？”

    有美丽的女职员过来斟茶。

    我默然接过，埋着头低声说：“谢谢。”

    他仍跟着我走。

    我一直没有取出来用。

    我低着头狼狈不堪。

    我耸耸肩，转身走掉了。

    他冲着我叫：“大姐，你烦不烦啊，现在姑父生病，你先陪小姑姑嘛，你就放过我吧。”

    他果然是在我身后的一条街左转。

    小姑姑说：“我们在加国已经做过检查，他家里人和他自己都坚持要回来治疗。”

    一行人恭谦地将我送到大门。

    他马上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只是江小姐要的数额令我——有些许意外。”

    我抱住她的胳膊，心有戚戚，忍不住陪着落下泪来。

    我敏感地问：“怎么了？”

    我站在人行道旁看着车水马龙，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彭先生，你好。”我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

    他语带崇敬地说：“整个集团都知道，劳先生在劳通集团所持的全部股份和基金，有百分之二的收益，每年定期转入这张银行卡，而江小姐手上的这张——是劳先生在全球唯一签署发行并且不设任何消费限额的一张副卡。”

    接下来的几天，是一轮又一轮的常规的检查和放射治疗。

    我维持着客气：“彭先生，我只是贵行一个普通客户，此卡有一笔离岸汇款，请帮我查一查，替我兑换成港币取出。”

    小姑姑说着说着，忽然捂住脸：“他之前经常在实验室一呆一整天，一直都有胃溃疡，我还一天到晚往外头跑，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我有些疑惑地站在原地。

    他又说：“总司理今日恰好外出，由我接待江小姐，希望江小姐不会觉得失礼。”

    我睁着眼睛清清楚楚地问：“是几期？”

    我对小姑姑说：“好好休息准备手术，比什么都重要。”

    江意浩扁着嘴：“本来就不好看了，这样更惨了。”

    我直接跟他讲了老师的建议，江意浩马上拒绝了我。

    “没有。”我不耐烦应酬他。

    港警资讯系统总部见习督察，名字是——袁承书。

    权势真是让人生死爱恨的东西，我荒谬地摇摇头，沿着街道慢慢走回酒店。

    我昨夜将手头的全部现款，加上准备还给张彼德的那一笔钱，系数取了出来，仍觉得不够，从钱夹最底层夹缝中摸出这张卡，那还是我当时在伦敦我替Emma做的那份工，我手头只携带了这张卡，她当时便将酬薪汇入了这张卡。

    江意浩在我旁边上蹿下跳：“啊，要不要紧，要不要紧，要不我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懂得她那种对骤然而来的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感。

    我望着她面上忧虑之色，心里也明白，纵使手术成功，远侧胃部分切除术后残胃囊发生癌病变的可能性也会有，因此后期治疗费用和医药费用更是一笔难以预计的昂贵数目。

    玻璃墙幕的高耸大楼前，劳通银行的红白相间菱形标致显眼，占据了这幢巨大的建筑地面整整一层。

    他无心同我胡扯：“你在哪里？公司还是家里，我晚上过去找你。”

    我笑笑：“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们在小客厅外絮絮叨叨地说体己话。

    小姑姑满怀安慰地唤我：“映映……”

    但我们没有办法打算到这么长远，目前只能尽一切所能先考虑手术事宜。

    捧上的茶杯和装着精致点心的盏碟，都是素雅的英国骨瓷。

    我抬起眸看了一眼。

    我提高了声音：“你自己管自己？我不过这一个多星期没有空盯着你，你说你逃了多少节补习课了？”

    小姑姑同意了。

    我气愤地伸手抽他：“你也知道要关心家里人，啊——你要懂事一点儿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