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今日因为劳家卓坚持要送，我比平时到得早，此时其他同事尚未来到。

    他敛着眉头将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因为要跑腿干活，我穿了工装粗布裤子白棉衬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发髻，因为季节变化疏于护理的皮肤干燥得起了丝丝碎屑。

    他仓促追上一步：“映映，如果你决定回来，让我给你安排好一点的工作。”

    我慌乱地别开头。

    从春天到秋天。

    他打量我一番，脸色阴阴沉，眉头又纠缠起来。

    劳家卓跟在我后面上楼，等到我打开门，他低声开口：“映映，我不打扰你，我就留在客厅，今晚让我看着你，你这几天一直发烧是不是？”

    我喉头一阵哽咽涌上，曲起膝盖将头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后来我在史瓦济兰的柏隆加计划区的一间诊所留了下来，一直做到了新的志愿者来到。

    我问：“我可否应征吉布提的工作？”

    “劳先生不知道你回来吗？”

    重新正视开始入行做工之后，周围都是五光十色的男女，我在小圈子里并不太受欢迎，平日里不爱说话，下了班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后来和我一起共事的同伴也渐渐了解我也不过是沉默而已，其实性格相当随散，有时出外景在郊区，一天吃个三明治也可以打发。

    他跟着我走出车外。

    他脸色瞬间都变白：“你要出门？”

    阿卡挪了个角度，我重新半跪在地上替他测光。

    上帝爱世人。

    关心怡身边有几位艳丽的女子，面孔我不认识，但闪光灯一路追逐，应该都是女明星，她们姿势亲密笑容亲切手挽手，引得摄影记者忙成一团。

    劳家卓点点头。

    那是我看了无数遍的一封邮件，是在我离开伦敦之后Emma给我的电邮。

    车子在宽阔的道路上飞快地开过。

    离这里不过几百几千公里之外的村落，生活着世界上最穷苦的人民，老人小孩睡在泥土堆积而成的房子，屋内只有一床破烂的布袋做成的被单，妇女们拿着人道救济表格等着领一份大米。

    我出来做事之后在报刊上见过她，关心怡，本埠知名社交名媛，养和医院院长的独生女儿。

    劳家卓快步追上来：“映映，你要去哪里？”

    从四年前那个春夏之交的夜晚开始，我的来途去路都已是一片苍茫。

    那日醒来已经近中午，终于察觉腹中的饥饿感，可是冰箱里再无任何食物，我洗了把脸套件衣服下楼。

    我仿佛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十八岁时的影子，明眸皓齿，笑容清甜，带着不解世事的天真。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系列详细的检查，护士引我去主任办公室旁的一间休息室，推开门，劳家卓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端着一个玻璃杯子喝水。

    他们是要逼死我。

    我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跳下台阶转身要走。

    他透过眼镜片看我：“江小姐近期可是有在疟疾流行区居住或旅行史？”

    “我引他看你的画，他见到的一瞬，纵使非常克制，可是也已经是伤心得不能自抑，他当时病容憔悴得不忍卒读，诚然我看得出，他爱你极深。”

    新的一个礼拜开始之后，我去风尚应征做了一名员工，主职是平面模特，兼职打杂助理。

    我看着她的眼温言说：“惠惠，你过得如何？”

    Fredy搁下手中的照片，双手交叠淡淡地说：“可以修片，你留在国内，或者欧洲，都有更好的条件。”

    只可惜太多世人过得走投无路，怜悯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一会要回香港，大约要一周后才能过来，就想再过来看看你。”他温和地说。

    他直接拿走我手中的烟，绷紧着脸语气不悦：“何时学会的抽烟？”

    他问：“映映，现在住哪里？”

    “那还不错，”我收回目光：“如果你为求良心安稳，我会告诉你，请你宽心，过去事情我已遗忘并且不想再提。”

    劳家卓微愠的语气：“既然他不能护你周全，当时就不该鲁莽地带你一走千里。”

    我们到达会场时已经将近八点，除去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反复调式灯光，现场一切已准备就绪。

    我双手插在长裤兜中，晃悠悠走向楼下的便利商店。

    “安顺路的爱丽家园。”我吐出几个字，闭上了嘴巴侧着头望着窗外。

    我点点头朝楼上走。

    “映映，”家卓站在我身前：“也不知道要去医院体检？”

    他依旧紧紧地捏着我的胳膊，我几乎要痛叫出声。

    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冷淡地说：“和你无关。”

    “唐乐昌说你生病，现在好了吗？”她忽然泪眼婆娑：“你变化这么大，还做这样的工作，性格也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

    我离开国内多年，劳通集团在两年前将总部迁至香港，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事情。

    劳家卓脸色一沉，猛地拽住我的手：“不用换衣服了，和我走。”

    一支烟抽到一半，我忽然觉得身旁有些异常。

    他望着我，脸上有微微惊讶，更多的是心疼。

    手中的鼠标滑动，拉到了收件箱最底端，我一直保存着一封信。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这个问题。

    通过薄薄的衣料我感觉到他的掌心很冷，身体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医生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静：“不用太担心，一到两个疗程可以治愈。”

    我剪短了头发，面色蜡黄，因为生活条件不好工作辛苦，瘦得只有八十多磅。

    慢慢的开始有同事和我亲近，摄影师也乐于和我合作，最初的略显沉闷压抑的工作环境改善，我逐渐适应过来。

    劳家卓从车上下来：“回来几天了？”

    第二日一早，我出门上班时，看到他过来等在楼下。

    劳家卓缓缓放开了我。

    我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我站在门边：“劳先生，让我平静过几天吧。”

    飞机越过赤道，回到中国南方时，已经是初秋时节。

    我独坐在露台上，非洲东部的暖风吹得我思念泛滥。

    这个地方要走好一段路才有车，他是记者认得的人，在此地多做纠缠也并不明智。

    车子重新停在住宅区的楼下时，正是傍晚下班时分，招摇的车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内罗毕是一个繁华城市，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各式各样的酒吧餐馆和俱乐部，一些高级酒店甚至配有世界顶级的赌场。

    我继续闷头吸烟，并不打算理会他。

    劳家卓立在我身后的廊柱阴影处，默默地看着我。

    我看到惠惠从椅子上站起来。

    汽车一路疾驰到了市人民医院大楼。

    也就是这一两年时光尚有色相可卖，我再无别的谋生技能，做何事对我又有什么分别，Fredy既然这般看得起我，我不妨做做看。

    我说：“你也看到我手脚的疤痕，我无法拍摄春夏。”

    我抬手捂住脸，眼眶早已是干涸多年的河床。

    他将手中拎着的几个袋子塞给我，我要关门，他的手却抵在门框上。

    他脸色都变了颜色，急着提高了几分声音：“不要咒自己！”

    他耸肩：“好吧。”

    因为时差和低烧，睡了整整一个礼拜。

    我接了吉布提的工作。

    我们站在楼下，路灯遥远而光线模糊。

    车子在楼下停稳，我推开车门：“谢谢你。”

    “不——”惠惠哀哀望我：“映映，你是我最好朋友，我很挂念你。”

    我搭电梯到五楼，接待小姐见到我：“江小姐，你有人找。”

    相对无言站了许久，他手一动要抚上我的脸颊，耳边是低低一声叹息：“映映……”

    左侧第三排的一个角落，幽灵一般的阴暗人群中，一个男人半倚着坐在椅子上，双腿自然地交叠，身姿笔直修长。

    “惠惠，你走吧。”我站起来：“如果你要来寻回友谊，那么我只能令你失望了，你认识的那个江意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仿佛感觉到我的注视，他的目光忽然转过来，黑暗中如花火一般。

    他迟疑许久，终于还是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好好休息。”

    我听得怒从心起，摔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劳先生，你搞错了，是你抛弃我，不是他带我走。”

    我尽量维持客气：“我和劳先生并无旧情可叙。”

    办公室美编小哲耸肩：“黎岩的新作品不知发什么神经，想起来去吉布提取外景，Fredy派了几个人去，你知道，他们付的酬薪也不算高，这可是个辛苦活儿。”

    劳家卓说：“上去换件衣服，我陪你去医院。”

    唐乐昌给我写信：“映映，得知你已经决定跟随世展会深入非洲做志工，我为你感到自豪，可是一定要记得注意安全。秋天我有假期，若有空盼回国和你一聚，无论如何，希望你愉快。”

    四月底深宵仍有寒意，我拉紧领口缩着肩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我转身走上楼梯。

    即使再见到他一万次，我仍然是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

    劳家卓拉住我：“我送你回家。”

    阿卡利落地抢好位置，埋头调试机器，我刚替他搬好三脚架换好镜头，入口处响起喧闹之声，我抬头望过去，嘉宾陆续到来，中间有一名女子有些眼熟，再看一眼，已经想起来，是上次在香港时陪伴在劳家卓身边的女子。

    我因为头昏和饥饿而有气无力：“劳先生，何必如此屈尊。”

    中午我出外景回来时，看到几个新来的模特在办公室哭闹，说Fredy没人性。

    我骤然回神过来，退开几步走到他旁边：“嗯。”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我，我浑身动弹不得，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纠缠的目光中。

    我对他比比手势：“我先走。”

    “一个礼拜之后，劳通银行的两名高阶主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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