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转入了城里闪烁的车水马龙。

    我答应了一声，跟着老太太往餐厅走。

    我不知自己脸上的娇羞是否恰到好处，只好尽量摆出甜美微笑：“家卓很照顾我。”

    半夜起来，站在客厅的玻璃窗边喝水，夜幕低垂，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微茫的光。

    吃完饭已是八点多，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劳家卓站起，对爷爷说：“明天私人银行有一个贵宾理财会议，有一些资料我先回去准备。”

    车子平稳地停在楼下，徐哥过来替我开门，劳家卓自己伸手推开车门。

    劳家卓按照一贯作风，休息日亦是工作日。

    “没什么急事。”

    “没有，不是明天的投资案。”

    “这个没有关系的，跟着设计师做几次就会了，联系有实习单位了吗？”

    他点点头：“外面吃过了。”

    “嗯。”家卓只应了一个字。

    绮璇忽然拉了了家骏的手，神态亲昵，语气娇柔：“好了，吃饭还谈公事。”

    对面房间里一片安静，我站了一会，正要转身回房，忽然听到他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里间浴室的门碰撞声，接着是冲水的哗哗声。

    绮璇对我笑笑，坐在了椅子上。

    劳家已迁到南方多年，饮食上也习惯了粤系菜色，但餐桌上仍保留着传统的家门规矩，正餐只吃中式，辈分位置各有讲究，极为讲究礼仪。

    我扶着他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好一会儿，他周身的那种痛楚的痉挛终于慢慢地平缓下来。

    他依然坐得笔直，漠然的表情一如往常，只是——我皱眉细看他，洁白的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异常的苍白。

    家骏双手插着口袋，嘴角一抹笑容，玩味地打量着我们。

    我动动嘴唇，关心的话语在触及他冷若寒霜的面色之后吞了下去。

    “嗨，映映，什么时候回来的？”绮璇笑容明艳。

    呆在电脑前一整天，傍晚时分我起身下去厨房觅食。

    “嗯，明天去帮我买个电器。”

    劳家卓神色一顿，眉宇之间莫名的眼色一闪而过，然后答：“不会。”

    劳家卓眉目未动，只静静地答：“我上个星期发往海外的几份新加坡和香港文件至今没发回总部，联众基金已经冻结了近一个星期，已教王董生气，我只好接手缓和一下客户的情绪。”

    夜里辗转的睡不着。

    次日周末，我窝在家画设计图。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上楼，在二楼的客厅，劳家卓的脸色在明亮灯光照射下更显得纸一般的白，他眉头微蹙对我略微点头，便走进了对面的房间。

    奶奶抬头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去请老爷子下来吧。”

    他语调有些夸张：“老二，终于舍得携娇妻回来了啊。”

    我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打颤问，我问：“你还好吧？”

    “怎么不上楼去，”绮璇一贯热忱：“我前天从巴黎回来，带有礼物给你。”

    我看见他瞬间有些阴沉莫测的神情，以为失言，只好装作专心看电视。

    众人也纷纷跟着站起，我起身陪着奶奶离开餐桌，回头望了劳家卓一眼。

    有钱人真奢侈。

    浴室的门敞开，劳家卓穿一件白衬衣，瘦削的身形一览无遗，他一手撑在洗漱台上，一手按着胃部，呕吐得厉害，似乎很难受。

    “还有一个月呢。”

    他抬眼望我，略略挑眉，疑问的神情。

    男子笑着道：“没空出席你婚礼，这顿饭是一定要补上的。”

    我正心满意足地擦嘴巴，看到他：“吃了没有？”

    绮璇跟着补充：“我陪家骏去了几次的。”

    一会，老爷子推开了椅子站起：“我吃饱了，你们年轻人慢慢吃。”

    “功课紧，做完先。”

    劳家卓跟在我身旁替我拉开了椅子，老爷子坐在主位，对面是家骏和绮璇。

    老太太从桌面上斟茶，一边跟我说话：“映映，趁着老二在，跟奶奶说，你们俩处得可好？”

    “有没有探望过你父亲？”老爷子又问。

    家骏看了一眼家卓，忽然伸手搂了搂绮璇的腰，对她微微一笑，真是甜蜜得羡煞旁人。

    他今天穿深蓝衬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这个优雅的公子哥，从来不在餐桌以外的地方吃东西。

    “还没，下个学期吧。”

    “不用，不用行政部采购。”

    老太太在餐桌旁唤我：“映映，过来坐这边。”

    好在江家对小字辈的教育从来不忽略，所以我勉强还能凑合着应付。

    我顿时哑然。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劳家卓从郭叔手中接过了外套，同二老道别，轻轻拉起了我的手：“走吧。”

    车内气氛安静沉闷，我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劳家卓自从上了车，一言不发。

    奶奶有些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我听得不高兴，老二都已成家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服老也不行，依我看，亚洲区这一块，你也该放点权给老二了。”

    外界传闻老爷子两个儿子一个不理尘事，一个英年早逝，劳通多年屹立不倒，全赖老爷子宝刀不老。

    我蹲在客厅对着八点档电视剧痛快地吸面条。

    劳家卓在厨房里呆了半天，出来时手上湿淋淋的。

    绮璇从偏厅走出：“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好。”我答应了一声，朝她身旁走去。

    我转头看了一下，劳家卓只坐在沙发里，并不打算参与我们的谈话。

    “洗碗。”我一把将我手中的碗搁到了他跟前，简洁地答。

    他坐姿笔挺端正，略微低着头，手边的碗筷只略微动了动。

    家骏脸色瞬间回转，抬起头对家卓笑：“都是自家兄弟，老二，辛苦你了。”

    我不欲打扰他，只轻声道：“我回去睡觉了。”

    “我见大哥太忙，没空——”

    我从餐厅走出，赶忙笑着：“爷爷。”

    “嗯。”

    劳家卓不动声色。

    有时我顺手替他泡一杯热茶，他已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向我致谢，声音是诚挚的。

    劳家卓走到客厅的玻璃窗边，开始打电话：“喂，苏见。”

    我将手中的杯子替到了他手上：“柠檬蜂蜜水，温温的，喝了会舒服一点。”

    “家卓，”我随着他走到客厅，不死心地问：“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我推开了露台花房的门，劳家卓回头望我，也许是深夜消融了平日里的冷漠隔阂，那一刻，他姿容平缓秀静，目光带了几分温和。

    我站在客厅的窗帘后，看见他喝了那杯水，站了一会，便回了房间。

    家骏很快下楼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绮璇。

    男子身量跟劳家卓差不多，只是劳家卓瘦削高挑，男子显然更强健一些，穿一身件褐色衬衣，鼻梁上的一副眼镜添了几分斯文。

    果然饭桌上绮璇只喝了一点点汤，老太太有些不快地看了看她，却没开口说什么。

    他一顿饭几乎什么也没吃。

    “美洲区的为何是你来处理？”

    劳家卓依然低着头，他用手掬水往脸上扑，洗干净了一头的冷汗。

    老爷子看了一眼餐厅，开口：“老大呢？”

    “老头子，”身旁的奶奶忽然开口：“家里吃饭就吃饭，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整个劳氏集团的太上皇。

    我又看到露台上那个身影。

    我走进房间，搁下了手袋，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望着对面那扇虚掩着的门。

    劳家卓俯身倚在栏杆上，静静地俯瞰这座彻夜不眠的都会，目光飘飘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