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坛花雕

为了瞒住去世的消息，连墓碑上都没有刻字，成为了这山野间的一缕无名孤魂。

    程遇风紧跟在后面，路灯零星亮着，散发着清冷的光，那道纤细的身影前一刻晃在明亮处，不一会儿又幽魂般扑进了黑暗中。

    风呼啸着从两人间穿过去。程遇风看看时间，十一点多了，他走上前，“陈年，我们回去吧。”

    一片黑影笼罩了过来，接着陈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很轻地移开，挨在坚硬温热的胸膛上，她能清晰听到阵阵心跳声。

    程遇风和陈年刚离开没多久，容昭就昏了过去，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女儿，另一边是昏迷的妻子，叶明远真是心力交瘁。

    半夜时他又出去接了一通来自叶明远的电话，其实从落地S市机场开始，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十几次通话，只不过有三次那边的人换成了爷爷程立学。

    被眼泪浸润的心口瞬间变得无比滚烫柔软，程遇风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带着某种克制和抚慰。

    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一根，长发垂落肩侧，被风扯得乱七八糟。

    陈年悄悄收紧了搂着他的手，算是回应。

    程遇风也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一个人眼里的光泽可以在一刹那间黯淡下去, 如同星光陨落, 只余幽黑死寂。

    曾经，她还让程遇风帮忙转告程爷爷，“逝者已矣，请他节哀。”

    一道墓碑，隔开的是生和死两个世界。

    裙摆绊倒了陈年，底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她双膝跪地，发出一声脆响，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陈年下意识要挣脱，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程遇风，他告诉她，“我带你回去。”

    又有人拉住了她。

    这四个字像水龙头的开关，陈年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她孤零零行走在这绵长的明亮和黑暗里，像在生与死、希望和绝望之间穿梭。

    隐瞒了那么久的真相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浮出水面，程立学整个人僵硬如化石, 神经也高度紧绷着, 只觉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

    没等他走近，陈年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

    “别怕。”程遇风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带你回去。”

    程遇风带她回桃源镇，陪着上山，又把她背回家，细心照顾。陈年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她能感觉得到，来自他的温暖和关怀。

    程遇风此时才发现，陈年的两只鞋子都丢了，袜子脱掉后，双脚冷冰冰的，还泛着红，她的脚很小巧，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揉了几下，渡些温度过去，这才轻按进热水里。

    回S市的飞机上，陈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舷窗外，视线尽头是蓝天白云，可她看的是更遥远的某个地方。

    可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浑身发抖，泣不成声，“机长……我、我……没有……妈妈了……”

    程遇风赶紧上前去扶她。

    走过水仙桥，桥下水声幽幽，桥边人家亮着灯火，充满了人世的温暖。周围熟悉的景物，让陈年像注水的青菜般活过来了三分，她走得飞快，裙摆掠起冷风，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托起来。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

    陈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如今已密布血丝。

    他的声音透着沙哑，却很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

    叶明远停好车，和容昭刚进门，就看到陈年脚步匆匆又慌乱地从屋里跑出来，两人开始还不明所以，但看到跟在陈年身后眉心紧蹙的程遇风，一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陈年什么都听不见, 只看得到程遇风的唇在动，她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向他, 紧咬的下唇松开, 胸腔里的呜咽声争先恐后涌出来, 她只吐出模糊的三个字，“我妈妈……”

    可程遇风完全没有想到，如此开朗乐观、感情丰富的一个小姑娘，在知道母亲去世的噩耗后，她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封锁自我。

    从程遇风那儿得知陈年在叶家，程老爷子是特地过来贺喜的, 可谁知道……

    “很远很远的将来，她或许会在某个路口等你，就像你爸爸曾经在某个路口等她一样。”

    终于，陈年走到了那座无名墓前。

    程遇风又轻声说：　“你还有我。”

    风大，晚上的山路又不好走，将近十二点时，两人才回到了陈年家。

    对，她要回去找妈妈。

    走了十几米远，程遇风感到两条胳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喷在颈边的气息，濡湿温热，若有似无，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一片片。

    知道妈妈离世的消息，她的心像经历了一场地震，处处是坍圮、荒芜和绝望。

    入夜后，山风凌厉如刀，在陈年裸|露的肌肤上刮了一道又一道，她浑不在意，风又集结起来将她往后推，她用力咬住牙根，弯腰艰难前进。

    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哪边才是回家的方向。

    她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只是她把它们都压抑锁死在心底。

    两人抵达桃源镇时天已经全黑了。

    日升月落，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陈年往后退了一大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一切都那么陌生，她现在在哪里？她又要去哪里？

    这个时候，找任何的借口隐瞒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陈年整晚都没合眼，程遇风也是一夜无眠。

    “你妈妈只是先去了一个我们所有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