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平行世界 清平乐（完）

    盛君殊低下头：“是。”

    盛老夫人还在继续：“若不是知道这件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那表姑娘不过做场戏, 何必杀敌一万, 自损八千, 拿自己的身体下注？她是没想到自己早被识破了, 中途被人摆了一道罢了。”

    七巧忙点头：“是，是，我不乱说。”

    “是个儿子，其实也就没多大，是衡南盆骨太小，肚子才显得大。孩子刚生出来，看不出什么，长大一点，生的真是好看，又白又俊，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谁家孩子这般俊俏。”

    薛雪娇说起来，话匣子便关不住，“你说，盛哥儿喜欢她什么呢？她性子也怪，不喜欢小孩，小孩却贴她，哎，真是想不明白。每年过年，家里旁支的几个孩子都围着她跑，她那个冷若冰霜，使坏的样儿，拿一把瓜子抛着，跟喂狗一样！那群孩子还又蹦又跳的，闹的高兴得不得了。”

    盛君殊抬头，一双眼漆黑。

    “听人劝，吃饱饭。听祖母的，把她送走。你留着这个祸害，以后娶了妻，只会牵出更多麻烦。”

    老太太轻轻一笑：“照你所说，你表妹也只是犯了一次错，也认了错，你怎么不原谅她？君殊，这道理，你自己说得通么？”

    “公子……”

    盛老夫人让小丫鬟顺着气，只道：“这个妾，你遣是不遣？”

    “陛下便下旨，令新科状元即日赴京，入翰林，伴驾。”

    “老太太，老太太……”

    薛雪娇说到这儿，吃吃地笑，忍不住前仰后合，“你知道孕中嗜睡，躺那儿翻身都难受，被强行拉出去，她就骂人，有时候还咬人，掐人，君殊就听着，受着，实在把他逼急了，他也训人，打人——翻过去打屁股，这么大人了，不嫌害臊。”

    “啊？”七巧大为惊愕，又让薛雪娇捂住口，“是又如何？盛哥儿就只喜欢她，他那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别人说了没用。”

    七巧绞着帕子，怯懦道，“我想，一个妾室能戴那种步摇，还能给尚书大人甩脸子看吗？怕那就是夫人，两个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挤眉弄眼的，倒拿我当了靶子了。婆母，我是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得罪了夫人？”

    盛君殊捏住她苍老的手腕，不教她再像待小孩子一样摸他的脸，仰头，眼珠极黑：“祖母，我确实看不出很多事，但真心实意，我分辨得了。”

    盛君殊垂眼跪着，跪了许久，久到盛老夫人吐了口气，只以为他被说服的时候，他抬眼，斟酌道，

    话锋一转，“无论杀，还是不杀，你那个妾室能有那样的举动，这所作所为教我看见，她也是城府深沉，心术不正，这样的人品，我不能让她再留在你身边。”

    那是解药。

    盛君殊张了张口。

    “他现在官至一品，一个人的府邸有三个盛家那么大，谁不看他脸色？一年就回金陵一次，全家人捧着他还来不及，他爱娶谁就娶谁吧。守着一棵草，倒也比那娘家人一堆都要沾光的省心。他又不出去沾花惹草，陛下都说了，难为痴情种，陛下都这样说了，谁还能比陛下见解多？”

    “君殊未曾娶妻，家里就那一个妾，吃穿用度，在家里的地位，还不是和妻一样。让她扶正，她偏不，也不知什么毛病。好吧，爱当妾，那就当妾，那话不是给宾客说的，就是专给那妾室听的。”

    他不能解释，不能说，老夫人头脑清醒，思维敏捷，说了解药，必然牵出毒药，左右竟都是死路。

    “到最后，她一个劲儿地喊娘，喊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可是——可是，她一个贱籍，哪儿来的娘啊？”

    “你也不想想，这些年，谁供你锦衣玉食，供你那浪费的纸和墨？你说学便学，说不行便不行，若无祖上恩荫，你哪能有一官半职？你想抛去盛家，若抛去盛家，你什么都不是！”

    盛君殊一反常态，句句都是偏袒，她听得刺耳，已经一忍再忍。可她没想到，他能荒唐成这样，当真把什么都抛诸脑后。

    十六年春，惊蛰后春雷滚滚，一连数十日阴雨连绵。

    盛老夫人拧过脸来：“什么中了？”

    “你才见过几个人。”老夫人淡淡一笑，“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盛君殊提了口气，牵住了老夫人的袖口。他待亲人一向柔软，不善争辩，这当下，竟不知道要如何恳求，才能使对方相信：“昨天夜里，她已同我全盘托出，理了箱子要走，教我拦下的。她要是有意隐瞒，我根本不会知道。人生在世，谁不犯错？我时时谨言慎行，犯过的错都不计其数。何况她已知错，认了错。寻这一处错处就将她遣了，未免太不宽容。”

    “可是……很美呀。”七巧嚅嗫着，想到那天那一面，那女人眼睛极黑，眉梢眼角有股薄而带戾的美色，倘若她是一片叶子，那女人就是削尖的柳枝了，扎一下会疼的。她羞惭地低下了头。

    “这话，是陛下同翰林学士李大人说的。陛下说，自殿试一面，见公子博闻强记，而又鞭辟入里，不由大为惊艳。当时，他想刁难一两句，可想来想去，一时无言以对，当面不显，回去了，一得空便铺开纸，研好墨，想就这题目另作文章，压倒公子。”

    小厮回过头，只见最该高兴的人，正直挺挺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面沉如水，眼中只一片茫然，似乎还没想通怎么回事。

    【番外篇：平行世界完】

    盛君殊默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这件事原本是表妹有错在先，此计使得甚为恶毒，衡南人微言轻，毫无还手之力，为了自保，借力打力……请祖母谅解。”

    “哥儿，你能问出这句话，我看你是对世俗规矩全不放在眼里。年少轻狂，大都如此。既然这样，我都不知道，你还能这样在乎我们盛家家风，在乎人家议论揣测！”

    这样想着，便要拜下，刚动了一下膝盖，门“砰”地开了，小厮带着风闯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他前面：“老太太！老太太！”

    “你说衡南那细胳膊细腿的，连个孩子也抱不动。福宝三四岁，整天都是让君殊单手架着，走来走去。入宫一趟，一手扛着福宝，一手牵着衡南，叫人看见，人都在背地里笑呢。笑尚书大人是牵了一儿一女出门。”

    “走了。衡南未醒，她看了眼孩子，就要走，君殊留她，她不愿留，说在金陵还约了人，忙着呢。君殊让她给孩子起个小名，她就起了个名字，叫做福宝。”

    *

    “我不娶妻。”

    “大约知道自己不配吧。”薛雪娇压低声音，“这话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外传，金陵那边都传说，她是勾栏瘦马的出身。”

    七巧惊讶道：“扶正多好的事，她为什么不情愿？”

    后半句沉了声，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盛君殊攥紧手指，脸上发烫。

    盛老夫人轻哼：“今天的事, 她也不冤枉。”

    “祖母，我自视夙兴夜寐，谨言慎行，自小到大，从未行破家败业之事。见我的人，无不交口称赞，赞许盛家家风。我以为，我们家当下如何，取决于我是否勤勉，我们家未来如何，取决于我的子孙是否奋发。我的妻子，只依靠于我，陪伴于我，盛家发展，怎么能全归在妻子头上？”

    “要不是这样，今日我们要去的这宴会，还没空办呢。”

    盛老夫人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颤抖，五味杂陈堆叠一处，复杂的目光，盯了盛君殊许久，长叹一声：“哥儿。”

    盛君殊反应了片刻……片刻之内，他明白过来，心神俱震。

    盛君殊沉默，想到走的时候，衡南还蜷着睡在屋里。他在家里，是公子，是宝贝，在衡南面前，便是丈夫，便有自己的责任。

    “从房里出来，骑上马，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马扬蹄狂奔，从京都到金陵，一日的路程，让他用一宿走了折返，回来的时候，驮了个穿红戴绿的妓子来，进了房里。衡南没等到他那句答应，竟不肯闭目，生生又挺了一宿，留了一口气，等他回来。”

    小厮面颊绯红，磕头作揖，冒着热气叠声道：“老太太，中了，公子中了！”

    盛老夫人拇指按压额头，胸口一伏一扩，闭着眼只催：“你说，你接着说……”

    “杀人，”盛君殊道，“没有祖母说得那样严重，孙儿以为，衡南年龄尚小，劣根未除，行事偏激。倘若她真想杀人，表妹便不是疼一下算了……”

    薛雪娇扫一眼自己媳妇满月般的脸盘，脸上柔弱的憨气，拿手绢捏了捏她丰盈的胳膊，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你看哥儿那妾室，胳膊腿上都没有肉，腰那么细，像个蚂蚁似的。脸尖尖的，哥儿也是给她好吃好喝的，养了那么久了，就是养不出脸上的血色来，白得像鬼一样，也不像是个尚书府夫人。”

    说罢, 向旁边使个眼色。

    盛君殊眼睫一动，俯身叩拜：“请祖母原谅孙儿离家远行，不能奉养膝下。”

    “不遣。”

    “雨停了，我们且赶路吧。”薛雪娇站起身。

    盛君殊默了一下，“我不会遣了衡南，我也不娶妻。”

    他道：“寒门之家尚出士子，若非如此，也没有恩科。便是如您所说，操持内务，瘦马未必不行，换一个闺秀来，也未必就好。”

    “春闱。”小厮伸出一根手指，眼里含泪，浑身颤抖，“高中，高中了！”

    “不太顺。”薛雪娇的笑容淡了些，“还是提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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