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重山（二十六）

    他的声音带着中国传统谦谦公子的礼貌和温柔，“古语云‘诀人以玦，反诀以环’，再送一只环，对方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圆圆满满。”

    这样，他的小小妻子苏倾，风雨飘摇中的小小家庭，才能如风中烛火，拥有一隅之地。

    但远隔重洋，李文身处边塞当兵，他没有办法帮到他任何事。

    y把糖从嘴里拿出来，他的唇微有些闪亮，他在阳光下转了转棒棒糖的梗，看着它若无其事地笑：“太甜了。”

    他正醉得厉害，极淡地笑着，如沐春风。

    他并不颓唐，也毫无悔意，似乎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同外面的人漠然隔绝开来。

    “你也别太拼命了，”秋原抓了抓头发，“兴许只是巧合——本子是有人专程放进去的……你知道教授叫你来是为了保下你，不是真的要你出什么成果……”

    根据他对这个同学不算多的了解，y不是个会跟朋友们多话的人。他的自尊和内敛几乎到了闭塞的程度。像是狼首拖着尾巴漫步于兽群中，那种骨子里的独，伴随了他的一生。

    但他还是劝道：“没有关系，y。假如是你送错了礼物。”

    外套上沾满了湿绒绒的霜露。

    也许是这画面触动了实验室总负责人，一礼拜后，特批文件下来了，这间原本属于他父亲的办公室换了一个新铭牌。

    他在周末的傍晚驱车回家，车子驶入芦苇丛中，晚风沁凉。车窗外的晚霞艳丽夺目，他的横肘搭在车窗外，吹着风懒洋洋地地看了一会儿，明白最难挨的夜晚终于到来。

    “还好吗？”她只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不会被打倒的，是这样吧，学长。”

    不过这批文层层下递，最终没有施行，一个女孩的手挡住了它。

    然后，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打电话给李文。

    “我为什么要给她？”y的眼里含着一点亮光，静静地问，“我为什么给她这个？”

    “欢迎回来。”

    十分钟后，秋原回到实验室，y正站在实验舱前记录实验数据，办公桌上的金属铭牌上写着：安德烈斯，一道午后的光从名牌上刺眼地闪过。

    他端着餐盘坐在二十五岁的亚裔男人对面，窗边的阳光很好，融融地透过玻璃晕染在苏格兰式格子桌布上，几乎将他的头发和睫毛晒成了亚麻色。

    “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温度计吗？”他的口齿清晰，可他知道自己正在胡言乱语着，怨怼让他把自己整个儿撕裂，他把领口扯开，用力很大，扣子都崩落了，在水泥台阶上蹦了几蹦，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玦亦诀，他甚至迁怒于这个不好的暗示，呼吸间除了火团一样的烧人酒气，还有疼痛。

    “全熟？”秋原伸出舌头叉子戳了戳他盘子里那块牛排，“成肉干了吧，嚼得动吗？”

    月光照着小小的院落，照出他的影子——兴许是做了什么安适的梦，让他不想起来，足坐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捡起外套，搭在臂弯上，慢慢地起身。

    y坐在同一张办公椅上，接着他记录的实验数据探索多重宇宙。

    对面的人睫羽微动，轻微地“嗯”了一声，淡然敷衍着。他像个耐心的考古学家，一块一块地拆解完盘子里的餐食，又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最后搁下刀叉，妥帖地擦了擦嘴，像是完美地完成了一项任务：“我在实验室等你。”

    满地月光的明朗的夜晚，他拎着西装外套，双肩盛满夜露。

    “欢迎回来。”

    他当晚收拾行李，搬到了联合政府实验室，上级领导收到了消息，气急败坏地来看这位戴罪之身的受邀者时，他正一个人坐在实验舱旁边的地板上温习实验流程。

    他是男人，用脊背竖起一道墙，要把塌下的天扛起来，像小时候的长跑测试一样，爬也要爬到终点。

    在失去苏倾后，他维持着正常工作，他还可以条理清晰地组织讨论，甚至可以与同事谈笑风生。

    他酒量好，从不上头，直走到家门口才开始晃。他感到膝盖很疼，实在太疼了，甚至让他想起儿时那个大风摧树的暴雨天。

    y没有回她，他半个身子没在黑暗里，抬起两只铐在一起的手旁若无人地抽烟，他头上有两个发旋，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得见他的衬衣是皱巴巴的。

    “太难听了，像鸭子。”

    时至今日。

    出乎意料地，y答应道：“好。”

    犹是那莺啼般的，欢快的声音。

    他不顾秋原拽他的衣角，端着盘子站起身来，走路时西装外套衣角被风微微撩开。一个女孩打着电话不慎撞到了他，险些把咖啡泼到他胸口，他伸手扶了一把，那女孩抬起头，红着脸绕开了他：“抱歉。”

    事实上，自成年以来，一个成年人就无法再帮助另一个成年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家庭，有自己独立的一个小世界。

    此事一出，即刻引起社会哗然，这位曾经因为“现实梦境”风头无两的游戏设计师，立即处于舆论的漩涡中心，不少人人认为他疯了：“可能是研究游戏太久，总是一人独处，心理产生了问题。”

    秋原将车停在地库，接受人脸识别进入电梯。

    “欢迎回来。”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内容，似乎丝毫没有发觉有一行人神色各异地盯着他。

    这三年里，他在别墅里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但他没有倒下，绝不倒下。

    “少信谣传。”y淡淡抽出电脑。

    因他茫然站在原地，蓝光再次从上而下扫描了他的面部，完成识别后，示意着身份确认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欢迎回来。”

    这是首个取保候审的嫌疑人仍然任职，甚至任政府要职的案例。

    “天才总是不走寻常路，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一定要判的话……以包庇罪结束就好，拜托了。”

    “当时，你说那很像是玦。”

    “我帮你重录一个怎么样。”初来乍到的小机器人说着，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一遍，“‘欢迎回来’。”

    秋原说：“我小时候最喜欢柠檬和葡萄味，这种旋转彩虹是最甜的，满是糖精。”

    “前往实验室？”空中漂浮着一行字母，他伸出手指随手戳了“no”，按了按肚子，电梯径自上升，将他送入了一楼的员工餐厅。

    自他出生以来，从未轻易流泪，此刻也没有。酸涩蕴着眼眶，沉甸甸地压着眉骨，最终只是酿成了涩而甜的酒，

    y在六点钟起床，坐在半暗的天色中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晨跑，这样的极度自律在秋原看来非常令人震惊的：“你不抽烟了？一根也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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