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重山（二十五）

    饭后苏倾在家里大扫除，清洁机器人、扫地机器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后面，嗡嗡呜呜，从地下室一直扫到了二楼，窗帘也被卸了下来，搅进洗衣机里。

    他茫然转向电脑前，任务栏右侧显示一个小小的红点，他的电脑被人动过。他的指尖不住地抖着，所有的……一切的关于‘苏倾’的内容，被他曾经升级过的四次芯片的，全部被不着痕迹地删了干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五点钟。

    苏倾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她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毁尸灭迹，头发也已完全吹干，她将一左一右两个辫子打好。

    “漂亮。”y打量她几眼，歪起唇角实话实说。

    苏倾呆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地笑了一阵，又趴在水族箱玻璃上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了。”

    苏倾小声地说：“四点。我想先去你的实验室看看。”

    这是y为数不多的，在凌晨洗漱的经历，洗手间和走廊灯都开着，他看到镜子里的人半眯着眼睛，眼底乌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他深吸口气，洗了把脸。

    他一动不动，长久地看着这张纸被空调冷风吹着，不住翘起边角。

    苏倾从床上坐起来，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从洗衣机里将织物取出来，从西到东地挂好了客厅的窗帘，窗外是清冷的月色，一些飞蛾不知疲倦地扑打着窗户。

    但这个念头没持续多久，就让身边的人打断了，小机器人大约因为他睡得熟了，一条腿轻轻地跨在了他的腰上，随后是微凉的手臂，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上来，带着香味的蓬松柔软的长发散了他一脸。

    再抬起头时，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明艳的脸。

    “我们可以第一批试玩。”他讽刺地笑笑，“‘理论上’是因为……技术组遇到一些难关，过得去就可以发现，过不去只能延期。”

    他放松地依靠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新闻，待到收到了秋原的催促信息，才回过身拍拍她的背：“苏倾，苏……”

    时间宽裕，他将车开得很慢，凌晨时的车很少，他们独享整个空中轨道。窗户开了一个小口，风拂乱他们的头发，苏倾俯瞰着灯火璀璨的城市。

    y亲了亲她的脸颊，反身出门。下电梯的时候，他看见太阳骤然从地平线上越出，灿烂的金光笼罩下来，整个天就如此亮了。

    “因为是第一次去看日出。”她的眼神里还有些羞涩的紧张，把裙摆轻轻拎起来，让y看见她一双雪白足上穿着的的绑带细高跟鞋。

    苏倾依然笑着：“可以。”

    他们悄悄地坐了直达七十层的胶囊电梯，乘电梯向上的一分钟时间里，外面天就像沿着渐变色滑动，最终现了蔚蓝的底色。

    薇安送来的那只巨型水族箱，珊瑚、海藻还在，游在里面却变成两条梭子形的扁扁的银色鲫鱼，它们游得慢吞吞，嘴一张一合，忌惮地看着面前的艳丽海螺。

    “嘿，y。”

    外面天还黑着。

    “日出很漂亮。”

    他轻手轻脚地搁下早餐，嘲笑道：“看，四点钟起来的后果。”

    苏倾的眼睛垂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已经走了五百米的路，她揉了揉小腿。

    天的尽头出现了一点橘调的粉红，渗漏进来似的，突兀而温柔地调和在了这盘冷色调里，那粉红变成了橙红，赤红，从一条边晕染开来。

    苏倾笑说：“想。”

    他看见桌上被摘下来的蓝色温度计圆环压着半张纸，纸上字迹三行，依旧是可爱的、稚拙的娃娃体。

    他调整智能手表，似乎安排了许多日程，只撩拨了她一会儿就钮灭了台灯：“明天要早起，最好早点睡。”

    y从后面抓住帽子沿，将她的帽子整个儿掀掉了，“看得见路吗你？”

    “噢。”苏倾微笑着趴在了桌上，“我还没有正式看过日出。”

    客厅里没开电视，也没接无线电，静悄悄的，但很安逸，y狼吞虎咽，把一大盘蛋炒饭吃了个精光。

    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时候，苏倾说：“我今天好开心。”

    “再见了。”

    “什么时候发行？”

    苏倾开门的瞬间，y自己回来了。

    你他妈——你他妈胡闹。

    苏倾想起她背着儿童在雨中赶路的样子，现在这个人背着自己，他的肩膀够宽，手臂足够有力，轻轻松松地背着她走在林荫道上，还能时而抬手揪下一片染红的枫叶。

    “我得把窗帘挂上……”

    然后苏倾被拽到了他旁边坐着，茫然地四处扫视，忽而笑了出来，指向了面前的鱼缸：“那是怎么回事？”

    苏倾的头发散着，精心地编了辫子，轻挽在背后。她穿了一件浅绯的长裙，背了一只细链的小巧皮包，她笑着瞧他，涂了靓丽的正红色的哑光唇膏，衬出一口糯米牙，美得像电影明星一样。

    最后他的目光慢慢转到趴在桌上的人身上，嘴唇动了一下，只是有一口气逸散出来。

    为了不引人瞩目地潜入游戏部，y提前将车停在了五百米以外的一处地下车库。他们漫步在街道上，此时，贴近天际线的尽头的黑色开始变浅。

    她揣了一把折叠瑞士军刀，藏在自己的裙子里。软趴趴的阳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柔软的榴红色的小巧嘴唇。

    空气里弥漫着洁净的湿气和一点淡淡的清洗剂的味道。苏倾擦到沙发的时候，y抱着她的腰把她拖过来，她抓着沙发角不放，活生生将她拽成一个c形：“不出远门，用不着那么干净。”

    y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目光却在放空，他好像忽然对这些代码感到陌生，直到提示框跳出来：“恭喜，‘现实梦境’程序已修补完毕，可正常运行！”

    一朵云也从苏倾的嘴里吹出，她第一次看见了呼吸的形状，捏着小棍子怔怔地笑着。

    鸟叫声急促而剧烈起来，黑夜从边角开始褪色成深蓝，苏倾摘下柳条和酢浆草的花，编了顶花环戴在头上，拍了拍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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