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玉京秋（八）

    第二天一早，江谚顶着黑眼圈一进班，蓦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坐在他的座位上，正冲他用力挥手。

    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了，要去的明明是哪个中学。

    江谚的目光变得很深，起码，至少高50分。

    “前面还怎么走？”江谚知道他们绕路了，却出奇地耐心，铃也没有按。

    这两日，晚乡打黑力度前所未有地大，那辆卡宴，还有她住的那栋奢华的别墅，都是灰色资产，避避风头为佳。

    苏倾的情况特殊，短短几个月内，要把原身落下的进度赶上来，只能也靠着原来的底子考文科。

    她怎么清楚这么偏的路线？

    苏倾一向很乖，她太听话了，就像是自己主动把脚拴在笼柱子上一样，从来不让她多操一份心。——也是，风一吹就乱跑的浮萍，离了他们又能靠谁呢？

    苏倾停了一下，低头望向手上捏着的两支小奶糕，半晌才说：“我考进市里的一中了。”

    “那么，你就跟你的同学们一起去吧。五点之前一定要回家哦。”

    柳树下江谚的身影落在她眼睛里，房檐下，她微微笑起：“请你同学也吃一根喏。”

    “没有？”

    骑过一个减速带，江谚没绕，车身“咣当”地颠动一下，苏倾差点颠下去，一把抱住他的腰，隔着衣服触到了他滚烫的皮肤，手又悄悄收回去。

    “记得你呀，冰糕给你留着呀，很甜的，夏天怎么不来吃？”

    湾峡二中像是被新城包围的旧城残片，民国时期黛瓦白墙的旧校舍，中庭有棵参天古柏，很有意境。大约上课了，校园里传来嗡鸣的撞钟声。

    这天晚上，江谚连做梦都是洋流。

    骗他。

    老太太笑得很开怀：“那好啊，囡囡原来就厉害。”她把柜子上的硬币推回去，佯怒，“拿走，不收你钱。”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脸色发白。江谚对微表情很敏锐，目光沉了一下，盯紧了她的脸。

    有一回，他挑菜似的把摊在天台管道上的几本各式各样的辅导书拎开，竟然还在底下发现了一张地理试卷。

    地上的落叶发出咯吱的轻响，斜坐在车座上发呆的江谚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怔了一下。

    “从前面的巷子穿过去。”

    自行车轻灵地拐了个弯，女孩带着微卷的马尾被风扬起来。

    江谚觉得奇怪。这里的开发强度甚至超过了晚乡市中心。

    “吴阿姨，”苏倾提了口气，为难地说，“我的高中同学也要回校，想跟我一起去，可以吗？他还不认得您……”

    江谚的笔在白纸上沙沙写起来，不耐烦道：“给你重讲一遍。”

    江谚不耐烦地看着红灯读秒：“扶好了，别乱动。”

    江谚哐当一踢桌角，瞪他一眼：“你有病。”

    江谚不咸不淡地应：“不谢。”

    他皱眉盯着满卷子洋流箭头看了半天，看不懂。

    “别看了谚哥，你没走错。”陈景言兴奋地把一张桌子挪了过来，跟他拼成个长桌，“是我转过来了谚哥。”

    “你请的那什么家教？可以辞了。”

    有一回回家，她把小奶糕乖乖地放进玻璃杯里，妈妈把她看了又看：“路上偷吃了没有。”

    巷道很窄，两旁都是单层排搂，门面又小又破，管道里泄出的污水淌了一地，车轮从水泊上碾过。

    车往前一动，车头马上往左边歪，苏倾生怕自己把车压翻了，脚点了一下地。

    她摇一下头：“没有。”

    公园茂密的绿树从栅栏里挤出来，在地上投下道道阴影。北门是后勤出口，半个人都没有，一座变电箱立在他旁边，地上堆满了腐烂的枯叶。

    “卫德街公园北门。”

    “到了，前面。”苏倾说。

    女孩的一排小字工整清晰，压在大红叉下，显得分外委屈。

    “您还记得我呀？”

    电话挂了，苏倾仿佛松了口气，皱皱眉，怪他横插一脚：“明天要上课的。”

    那个人不容许她同别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异性长辈。所以她在学校很少问老师题目，天天坐在她书桌旁辅导的家教，更没有可能。

    他坐下来，掏出月考的成绩条，展开来，抬起塑料桌布，压在下面，总成绩那一栏写着：644。

    眼前的女孩穿着娃娃领的奶白色外套，直筒牛仔裤，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马尾，脸上的妆很薄，明艳干净的一张脸。

    半晌，苏倾才迟钝地动了，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吴阿姨”发怔。

    看她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叮铃铃”地响了下铃：“快点。”

    “嗯……是这样的。”吴阿姨顿了一下，罕见地有点举棋不定，“明天不是要送你回二中吗？但是你吴叔突然想起来明天限号的，我想问问你，晚两天行不行？”

    “下回不要偷偷吃。”她给她揣了一袋子的硬币，放在她书包夹层里，重重拍了一下，“想吃买一根吃，最多一根，听见没有？”她又拿峡湾方言骂，“拿你没办法。”

    “走吧。”见他半天不说话，苏倾急着走过来，有些发愁地打量他小小的后座，这个后座看起来单薄，可能不是载人用的。

    旁边一张纸条：“公安大学：599”

    而吴阿姨几乎没有打过这个电话。

    车子半天走不起来，江谚回过头来，正看见她的脚点在地上撑着，气不打一处来：“就你长腿了？”

    否则，一起从学校出发多方便，何故把他诓到这个荒无人迹的中间点？

    “吴阿姨。”女孩乖巧而机械的声音响起来。

    苏倾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歉疚地把地理试题拿回去：“对不起……”

    “这能坐吗？”

    做完这一切，他有些惫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从裤兜里摸出那张地理试卷，好半天才懒洋洋地眯缝着眼睛看。

    苏倾把头发丝别了别，安静地笑笑，没搭话。

    她分神的时候，眸光里含着迷茫的水色。

    江谚面无表情地听着听筒里漏出的只言片语，手指摩挲着笔杆。黑色卡宴的牌照尾号是3，明天限号纯属瞎话。

    应付完作业是十一点半，江谚合上笔盖，滚动鼠标看卷宗。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漫反射在白色纱帘上，沙沙的一片。

    “没关系。”吴阿姨耐心很好地应，“明天我打车送你去吧。”

    尸位素餐，不如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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