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玉京秋（六）

bsp;班主任怔了一下，歪头看着她身后的少年：“你先回去上课吧。”

    这还是她头一次来江谚的学校。一进门，人人盯着她的制服打量，愧得她脱了外套，可白衬衣里面穿了件红文胸，看她的人更多了。

    回来时怒气冲冲：“不行，绝对不行，那里面都是什么人啊？”

    “在外头乖乖的，好好学习，不给我们家丢脸。”

    “他讲过了。”江谚平平地接。

    班主任推门回来，陪笑：“江谚妈妈，我们说到哪儿了？”

    江谚蹲下，同他鼻尖贴着鼻尖：“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

    江谚想起他看到过的几份卷宗，没搭话。

    “狗屁诗！”陈景言抄得愤愤，“那是政教主任总结出来的高考作文二十四字方针。”

    “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提前吃了人生的果子，以后会后悔的……”

    周向萍踩着黑色高跟皮鞋笃笃地走过来了：“江谚，跟妈道歉去。”

    “怎么算听话。”

    火化的时候，从他半蜷着的手里掏出来样东西。

    站没站相，校服短袖下，一双清瘦的手臂松松插在裤子口袋里，鞋尖一下一下地轻碾着水磨石地面，睫毛半垂着，不知低头看什么。

    一枚弯了针的团徽，金灿灿的稻穗儿里头全是他的血迹。

    陈景言摇摇头：“没办法，对我们晚乡的普通孩子来说，老师就是绝对权威。”

    江谚脸色平平地抬起眼，把笔盖“啪”地扣好。

    班主任皱了下眉头。

    “你……”

    “江谚——”

    江谚捏着另一头的手放了下来。

    “真的？”冰糕的冷气顺着嘴唇蔓延，砖砌胡同里有小孩在踢球，球撞在墙上扑通扑通的闷响，自行车“叮铃铃”的响着从他们身后拐着弯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欸。”

    周向萍尴尬地撩了下头发：“发生这种事，对二班老师同学也不好交代，我想着……要不给江谚转个班？”

    吴甜甜的脸色变了，她想起那天在拐角说人是非时江谚撞她的那一下，那种警告的冷意，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英语老师的适应能力很好，老僧念经似的继续讲，苏倾却再听不进课了。

    周向萍说：“老师，真是对不起，砸坏的东西我们会全部赔偿的。”

    江谚架起的椅子往前一抡，“咣当”一声猛地砸在了黑板上，板擦“砰”地弹射出来，爆炸似的溅起无数粉尘，女生们吓得尖叫起来。

    陈景言拿纸巾满脸擦汗，对吴甜甜伸出一根指头：“别问了，就刚转来的时候走廊里对视了那么一眼。一见钟情。”

    陈景言撇嘴，闭着眼睛做了个哆嗦的动作。

    江谚看着上面的“开题”“破题”：“这不是八股文？”

    她只得又把制服穿上，只狠狠地把胸前国徽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

    架椅子好啊，出去以后还能放下来坐着，反正老师又盯不住……

    只要能将他拦下来。

    江谚冷眼看着两个人互相点头哈腰。

    江谚面前铺着他做了一半的卷子，看了半天，脑海里冒出将它揉了的冲动，手已经卷了个边，又慢慢放下来。

    江谚的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指节收紧，冷铁般咯吱作响，黄毛眼睛马上蹬得通红，“打人怎么的？”

    “我和江谚父亲十年前离异，对他……疏于管教，希望学校多担待一些。”

    江谚走到了讲台前。

    “苏倾那样的，很招你们男孩子喜欢吧。”吴甜甜抿一下唇，“她们那样的女生，都是先物色好一个目标，搞到手又丢掉，根本不会走心的，影响的只有别人而已。”

    他看见陈景言把椅子艰难地反架在了头顶，椅子四个细腿朝天，木板下压着他可怜的脑袋，正翻着眼睛往上暼，压低声音提醒他：“谚哥，谚哥，喏。”

    那个时候，江论把一切惹是生非定义为“给家里丢脸”。

    几缕长长的碎发落在他的前额上，她发现江谚的眼睫是很密的，鼻梁挺直，垂眼的时候敛了锋芒，显得很秀气。

    “那你听话我跟你换。”

    “可以呀，半中央转班。”

    “你跟我在这讲独立思考？”

    “哎……”

    “十四班。”少年的表情藏得很深，面上只有吊儿郎当的冷。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

    拖长的语调刻薄：“有你什么事儿？”

    那打扮精干的女人和江谚对视，脸上的笑容马上淡了下去，远远地瞪了他一眼。

    江谚转身往后门走，课铃声猛地响起，淹没了身后的咆哮，“还有你，也给我出去！”

    江谚一目十行地做英语卷子，卷子是他给苏倾布置的作业，他得自己先做一遍，才答得出她奇奇怪怪的问题。

    江谚二话不说，书包捡起来撇在地上，抡起椅子架在头顶，手臂承了力，绷出肌肉的轮廓。

    “江谚同学，请你起立。”他把薄薄的答题卡抽出来，扬了一下，“作文怎么写的，给大家念念？”

    江谚抬头望着她，周向萍惊异于儿子的面容有了棱角，不知何时已经几乎褪去稚嫩。

    吴甜甜脸涨得发红，从前桌“呼”地站起来，陈景言仰头看看她：“谚哥别凶嘛……”

    见他的脸色发黑就知道要发火，嘈杂的教室马上安静下来。

    班主任说：“我相信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孩子的本质肯定是好的，毕竟有这样引以为傲的父母……”

    周向萍说：“给学校添麻烦了，回去我们一定批评教育……”

    江谚的眼睛霎时变赤红，瞳孔缩小，看上去有些骇人。

    她真去十四班转了一圈。

    “这个不行。”江论的手护住胸前，“等你长大点就有了。”他把他穿得歪歪扭扭的校服拉正，点点他半垂下来的队徽，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不有一个么。”

    “转哪个班？告诉我理由。”

    “你还写诗？”

    苏倾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谚。江谚没理会她，目光在后排逡巡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空座。

    “诶谚哥？你走歪了……”陈景言话音未落，眼睛瞪大，嘴巴张成了个圆。

    手底下一连错了好几道，他骤然把笔往桌上一摔，抬起的眸泛出冷光。

    不多时，班主任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短发女人，边走边客气地谈笑着。

    江谚的普通话带着股文明的傲。一双双担忧的眼睛望过来，又怕，又期待热闹更大一点，最好这节课也不用上了。

    江谚冷笑一声，将“方针”叠起来丢进笔袋里。

    江谚抓着他手臂一转一背，一个过肩摔将人腾空“通”地撂在地下，溅起水泥地上薄薄一层灰尘。

    江谚走上讲台，接过答题卡，秦主任却不松手，眼里是压抑的怒，“老师教没教过你作文该怎么写？”

    说话的是个带着耳钉的黄毛，十四班的刺儿头，搡了一把他的肩膀，“刚那女的是你妈么？那么瞧不起我们怎么还把你转过来。说话啊好学生？”

    “中华五千年文明，您的二十四个字括得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