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她和爹都紧张地看那块锦帕,生怕他变了主意,不给钱了,他淡淡扫了那银元一眼:“再添些。”
看门的男孩子拿锦帕包了银元走过来,年轻的锦衣男人说:“等一下。”
“送客。”他吐了两字。
十四岁的苏倾,抽了条,开了花,就绽放在大司空府上,变成“倾国倾城”的倾,一口一个“奴婢”,就是最卑劣的划清界限的方法。
她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眼泪还在掉着,濡湿了裙摆,“奴婢倾心于王上,此生不渝,请大人看在奴婢伺候七年的份上,赐奴婢良籍,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苏倾凑过去,个头矮看不全,抓着桌案踮了两下脚。身后忽然有一双手,将她一把托起来。
明宴顿了一下,站起身:“我去瞧瞧。”
可是东风西风都拍着桌子起哄,她只好唱那个“灭烛解罗裙”,一边唱一边观察他的脸色,唱到“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的时候,明宴没绷住,笑了一下。
苏倾梦到了南国的冬天,万物凋敝,百草萧瑟。
他动了下手臂,按了按痛楚的太阳穴,睁眼又看到面带难色的俞东风:“闹了?”
她说:“我知道。”
明宴皱了一下眉:“这名字不好,给你改一个。”
二胡声“吱”地一刹,爹冲她使眼色,她知道是让她要钱了,她不敢去,也不想去。那眼神让她明白了什么:她唱坏了,饭桌上倒了人家的胃口。
那一年明宴十八岁,都统府刚开没几年,院子里的树都是新栽的,西风吹来枝干瑟瑟,树枝下面站着一个小鸡似的毛丫头,含着两汪眼泪看着门口。
爹说给贵人献个曲儿,只有几个小男孩好奇地停了筷,上座那个一身锦衣的男人垂着眼,像没听见一样。
他们不知道的是,明宴的是老头捡来的第一个,够狠够凶,血光里泡了四五载,做了南国史上最年轻的十二卫都统。
养着倒也没有什么难的,都统府不缺钱,狼崽子命贱,扔在地上就能活。多了第五个,无非是添双碗筷,再添个丁口。
坐在他旁边的白须的老头露出豁了的牙口:“几岁了?”
老头说:“唱你那天唱的那个。”
寅时稚鸟叫了,夏天日出早,不一会儿天光大亮。俞西风还没有回来,东风来取笔,见他支肘坐在案前,吓了一跳:“大人……”
她喜不自胜地跟着燕成堇离开的时候,像一只无牵无挂的燕子,那背影头也不回地走远,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他心里剥离开了,那个时候他就恨上了她。
明宴没有爹,只有一起生活的老头。老头喜欢捡小孩,尤喜欢捡街市上偷人抢人的刺儿头,都统府里捡足了四个,每次一开饭,就像饿狼抢食,他左踹一脚,右敲一下,那几条狼崽子才抖抖毛,收敛成人形。
锦绣朱门里自有舞|女乐司,她见过,腰肢细软,声如黄鹂,根本用不着民间乐师寒酸的二胡。可是她不能说,糊不了口,爹也会很凶。
明宴只笑那一下,就沉下脸:“开春学认字,这些都给我忘干净。”
淫词艳曲儿从她嘴里吐出来四不象,男人蹙了眉,冷冰冰的一眼扫过来,疏离的反感,抑或是什么别的,她又骇又畏,好像给冻住了似的,接连唱错了好几句。
她抱着罐子在树底下接着,接了半罐子。饭桌上就有了清香四溢的槐花麦饭。
明宴休沐也不歇息,在府邸里办公,每次都是毛丫头给沏茶,他喝一口温度正好的新茶,才起来总是丫头来丫头去也不好,上了学总该有个名字,就叫住她:“你叫什么名?”
她像小狗似的作了揖,逗乐了那个男孩子,就让他们进了这户门。这家很阔,前院比她去过的任何一家都要大,他们穿过院落,进了堂屋,一桌几个大人小孩,正在吃饭。
东风诺诺:“不吃怎么办。”
当时西风就在旁边,哈巴狗似的趴在桌上听。
他扫她一眼,从园子里默然走出去了。
苏倾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明宴说:“知道怎么写?自己来看。”
又一把金叶子倒进来,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手都打颤了。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可是刚接过来,又听见一道冷清的带着威慑的声音:“人留下。”
明宴的影子让月光拉长,错落地落在台阶上,屋檐的影子落在他脸上,盖住了一双漠然的眼睛。
老头笑一声:“能唱出个什么来。”
只是他从来没养过毛丫头。
明宴却说:“叫苏倾。屠苏的苏,天倾西北的倾。”
她来以后,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学着干,会点灯给北风缝挂破的衣服,在破洞的地方绣一朵青叶子,会给一样大的西风做木头枪木头剑,不出一年,她身后跟着一串小孩,听她指挥叠着罗汉爬树摘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