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点绛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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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摁在窗前，打开窗，她以为自己要被贼人摔下去，一把抱住了西风的手臂，声音里马上带了哭腔：“别，不要……”

    ——不愿意。

    明宴听了这话，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脸上没甚春色，目光淡淡地落在他手上的木匣子上。

    春纤慌忙福了一下：“瞧奴婢这记性。”

    明宴的眸光锐利，半晌，淡淡扫她一眼：“内闱女官，管好自己分内事。”

    大司空府外车水马龙的街市，这日空空荡荡。封街一日，只为一人。

    “王上已非十二岁孩童，当以一国主人视之。有妻有子，即有软肋，可做他人把柄。大司空为人恣睢，但绝非泯灭人性，否则不会救尔等于街市，多年来悉心教导。还请各位为大人考量。”

    丢在台阶上的竹篓是让春纤捡回来的。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笑了：“这个小竹篓我小时候编过，装蛐蛐儿用的。”

    陆宜人停顿了一下，她对大司空还有些忌惮：“都统掌权，名正言顺，王上站在丞相那边，明面上只能答应。”

    苏倾追了几步，坚持把竹篓挂在俞西风背上的剑柄上。

    “大人二十八了还未成婚，她真狠得下心。”

    俞西风很想上前打断她，说一句“关你屁事”，可是明宴还未动，他不敢妄动。

    春纤挡在苏倾面前：“陆尚仪少说两句罢。听说帝后大婚的日子已定了，要准备的事情太多，苏尚仪是心里紧张。”

    ——你到底图什么？

    北风说：“那荆姓女可丑啦，我可不要您娶她。”

    “几次了？”

    待春纤退下，他抬抬手，站在门侧的嬷嬷无声地围上来。他说：“定个日子罢。”

    窗户开着一条细细的缝儿，一缕迷香，小蛇一样地进入，她闻见了味儿，手一抖，梳子掉在妆台上。

    东风、北风、南风已经齐齐跪下，红了眼眶：“愿为大人生死效劳。”

    苏倾蹙了一下眉，在她印象里，明宴从不挥鞭子，也没有通房。“这种私事，旁人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一个一个地推开，指着上面不同的暗花纹样一一介绍：“这个是‘吉祥如意’，这个是‘百年好合’，这个是‘白头偕老’，这个是‘一生一世’。”

    她看出来这鸟是个野的，皮毛沾着林间雨露，不服关，就像满脸矛盾的西风。

    “第三次了，还是在泰泽湖边的廊桥上。”

    陆宜人掀起眼，定定地望着她：“要是闲，把苏尚仪的桌子帮忙收收。”

    几人默了一下，纷纷点头，恰逢明宴从屋里出来，他们便一窝蜂地凑上去：“大人真的要答应赐婚吗？”

    刚拿出来，他“咦”了一声，另外三个人马上凑上来，几个脑袋紧紧抵在一起，费力低辨识字条上面的小字：

    日头很大，晒得地面发烫。树上的果子落地即化，变成一地黑紫色的黏液，一踩一脚的黏。

    “春纤，该当值的日子，你去哪儿了？”

    余光瞥见一双黑色靴子驻足，她抬起头，不想是在这种情形下等到了明宴。华冠之下，他的容貌苍白锋利，难以接近。她拨弄了一下裙摆，慌忙站直。

    陆宜人收好东西：“是个六品小官，安抚……我看像羞辱。”

    第二日朝堂之上，大司空明宴奉旨答应娶荆女为妻。荆姓小官，本来是曲意逢迎，聊表忠心，没想到大司空真的答应，当即骇得跪伏于地。

    明宴生了一身反骨，如果她之前的屡屡警告没能拦住他，马上……就是那惊世骇俗、罪无可赦的李代桃僵。

    四个人七嘴八舌地阻挠，明宴不胜烦扰，沉着脸径自走出门：“都滚。”

    这些年，没有高门贵女敢嫁大司空，一方面知道他不好女色，阴沉跋扈，难以讨好；另一方面，大司空今日泼天富贵，烈火烹油，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跌下高处，死无葬身之地。

    俞西风皱眉，把她的脑袋扭过来，朝着楼下，“自己看。”

    “劝你老实些。”西风将桌子“吱”地挪开一段，将她拉离窗户，被他捂住口的姑娘狠狠咬了他一口，脱开了他的桎梏，脂粉抖了他一手，“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夫君是谁，十个你都不够杀头！”

    思维已经慢慢变得混乱一片，郁结和矛盾，最后变成一道吃人的漩涡，蹂躏着、吞没着她的心。

    在小世界里，答应了这道赐婚，就是明宴犯错的开始。从这场婚礼开始，他将彻底激怒王上，等燕成堇铲除了丞相这最后一道障碍，一个集权的帝国，不会再容许大司空争辉。

    “坏事传千里呗。”陆宜人轻轻一嗤，觉得与苏倾聊天倒也不坏，她的声细细柔柔，进退得宜，像涓涓流水。

    大司空要亲自挑些婚礼用品，无人敢近其锋芒，唯恐被烧成灰烬。

    苏倾笑一下：“我把这鸟放了，不必跟来。”

    俞西风小的时候最会斗蛐蛐儿，编竹篓麻利得很。那时候他很皮，笑起来两个笑涡，不似现在像个阎罗王。

    “我倒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苏倾看了一眼，忙持笔改了：“对不起，多亏你发现了。”

    她出了门，隔了片刻，陆宜人皱起眉，叫住要出门的春纤：“苏尚仪不是不让你跟？”

    他抬袖，两杯极烈的合卺酒，都入了他的腹。

    陆宜人披着衣裳，悬着枯瘦的手腕写字：“王上把十二卫划给了宋都统。”

    几个嬷嬷对看一眼，迟疑道：“帝后大婚，至少需得准备一年。”

    我想走，我想跟他走。

    “偶然碰到的，都是大司空先搭话。只说话，没有逾矩。”

    夕阳平播，从窗户进来，落在他浅色的、猫一样的瞳孔里，给霜雪带上些浓艳的颜色。他斜坐着，撑着头，私袍华贵迤逦于地上，漫不经心地听掌柜的说话。

    明宴向来懒得做出平易近人的假象，就这样倨傲坦然地享受着自己的特权。

    俞西风心跳着侧头，他有种错觉，明宴的脸色比刚出来时还要冷淡，还要漠然。

    可是她以为的好，难道就一定是真的好吗？

    “一生一世。”掌柜闻声抬起头，明宴不知何时已经看着窗外。明艳的落霞在他苍白的侧脸绽放，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嘲讽的，又像叹息，“包起来罢。”

    苏倾点头，陆宜人垂眼：“不过，听说他回府以后大发雷霆，笞死了三四个通房才解气，誓要与丞相不死不休。”

    俞西风彻底恼了，想把她甩开，可触到苏倾那一双漆黑的眼，被震住了刹那，脚像黏在地上似的。那双安静的眼睛里好像含了无限将说未说的恳切，同从前一样柔柔地喊：“西风。”

    燕成堇慢慢地捏着眉头：“下去领赏。”

    昙花一现，也好。

    王上盯着她看：“是他找苏尚仪，还是苏尚仪找的他？”

    南风没好气地扇着风：“不是已经与我们恩断义绝了么？还伸这么长的手。”

    西风发现，对这门婚事，明宴从头至尾未发一语，刚这么想着，便听见明宴冷清的声音：“俞西风，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