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俞西风翻上墙头,又是“呼啦啦”一声鸽子拍翅的声音,背着剑的靛蓝色身影,敏捷在飞檐上点几下就没了影。
明宴袍角扬起,自顾自向前走了。
香炉里细细的烟雾慢慢攀升,苏倾看折子入神,不知不觉到了下午。被窗棂割碎的光投在木隔栅上,错落向下,慢慢变成了浓艳的橙黄。
“那是谁嘛。”
屋里异香盈满,桌下不知何时立了一双绣银线的长靴。
春纤低着眼,半天才羞惭地启齿:“不偏不倚。”
世人只知俞西风,却不知道走狗里还有俞东风,俞南风,俞北风。
“你是谁?”明宴好像很不满意她的说辞,皮笑肉不笑地、慢慢地拖长了调子,刻意咬重了那个“你”,句尾又轻轻落下,惹人战栗。
“别胡说。”苏倾轻轻打断,嘈杂声马上止住了。
官宦世家女,勤勤恳恳做了四年尚仪,最看不起的就是空降而来的苏倾。二人明明平阶,吃的穿的、支使的奴婢都是苏倾的更好,阖宫上下,明里暗里都对苏倾巴结。谁都知道她背后是王上,将来要做南国的王后。
轻飘飘一句话丢下,一点冷清的讥诮,苏倾慌忙抬头,明宴已拂袖而去。
蓝衫少年卸去在外凶悍的面具,跟普通的少年人无异,撅着嘴“切”一声,把那把剥落了漆面的旧剑小心抱进怀里:“送我了,就是我的。”
传神的一张脸,瓜子脸,圆眼睛,五官姣好。
下一刻,膝上一热,苏倾低头一看,春纤的手垂着,手里的壶嘴儿早移了位,全浇在她腿上了。
似乎觉得言语不够恳切,还配以女孩儿的生辰八字、寥寥数笔画就的小像。
眼看劈到了头顶,那道身影猛地一动,鬼魅一般闪到了侧边,长靴一抬,轻轻格住收了力道的剑刃:“皮痒了?”
苏倾跪得离明宴最近,就在他脚下。称臣只对王上,她只好说:“是我。”
他顿了一下,目光微转,落回苏倾脸上去。
最终,大司空变成一个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南国上空。原有的复杂党派,前所未有地团结一心,皆以攻讦明宴为乐。
此话一出,蔫茄子一样的陆宜人脸色都变了,肩膀歪了一下,险些跪倒。
南国居于水上岛屿,绿洲密布,河网纵横。稻田里水车吱呀,小女娃五六岁就会凫水,白浪里鱼儿一样穿梭,七八岁就会撑篙,在荷叶丛里逡巡采莲。
春纤不再多嘴,恭敬地退下:“是。”
明宴长久地默着,站如青松,耐心地整理袖口,听得很不专心。
北风龇牙咧嘴地揉着让明宴甩痛的肩膀:“是不是王上?”
“内闱从五品尚仪苏倾,见过明大人。”苏倾双手交叠行一拜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细细的声音传出,“屠苏的苏,天倾西北的倾。”
食指与拇指一把捏住鸟颈,翅膀无力地拍动起来,他松开手,于上利落地摘下一片羽毛,鸟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眼半眯,就像哑了的病鸡。
年龄小的,已抱成一团。
剩下三人闹起来:“北风耍赖!”
华冠下漆黑的发,苍白的脸,刀刻般的五官,两排垂下的睫毛很密,眉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郁戾气。
只是睡着的,软的热的,轻轻的呼吸起伏和微颤的睫毛,便使得神像破碎开,变成了一汪诱人又烫人的水。
他蘸了蘸笔,一目十行,一本一本快速地批完,堆到她放好的那一摞上面去。
苏倾点了一下头,坐下来,柔柔的笔尖在稍有凝固的丹砂上反复浸润:“她只针对我,不曾针对你。”
明宴阴沉地睨他一眼,浅色的瞳孔琥珀一样透光:“拿不稳,就给我还回来。”
俞西风的靛蓝色身影像走钢丝一样,一脚挨一脚地踩在高墙上,闻声蓦然跃出,束起的发辫飞甩,一个筋斗落了地,那把旧剑“嗡”地出鞘,照着那道猩红的背影直劈过去。
“谁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
苏倾翻了一份,又一份,忽然发现一份不大一样的。六品荆姓小官,上书请王上赐婚,称家有待嫁姝女,请配大司空明宴。
“你们知道吗,方才我闻见明大人身上的血气,浓得让人透不过气。”年龄大一些的宫女绘声绘色地讲,“那袍子一定是拿死人血泡出来的……”
“不是。”
春纤的身子晃了晃,疲软地倒在了地上,脑袋靠着她的腿,竟打起鼾来。
是个和她父亲同类的人。如果是男儿,为官做宰,两袖清风。
捡过来顺手一翻,一张陌生女孩的小像露出来,荆家求王上赐婚,满朝文武不选,要嫁大司空明宴。
苏倾还坐在案前睡着,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影,两片唇如初绽的花瓣,诱人采撷。
苏倾看了看她:“陆尚仪待你如何?”
那片羽毛在他指尖随便地一吹,慢条斯理地旋过身,靠近了桌子。
再说下去没意思,悻悻的,人都散了。
也许明宴在打量她,但她看不到。面前是他的锦衣袍角,银线波涛如万顷雪浪,扑面而来,阳光下闪烁着华贵的冷光。
“哐当——”一直没作声的陆宜人脱水倒地,惊得诸人退后,尖叫阵阵:“陆尚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