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雀登枝（十九）

着那只火机玩，一下一下的。

    到了二楼，他才回过头来，一把将她抵到墙上。

    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她的头发干枯发黄，缠成一团，六姨太太忽然伸出枯瘦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指习惯性地抖着：“不梳这个。编辫子，会吗？”

    一扭头，二丫还站在原地笑呵呵地看她：“你真好看。”

    苏倾双手接过来，不知道怎么点，她见过杨老头抽旱烟，就把那烟叶子捏了，原样炮制。

    二丫是晚上搬来的。贾三帮她把行李抬上楼，她第一次住这样豪华的房间，不由得惊呆了。

    半晌，一支烟杆伸过来，那沙哑的嗓子又响：“你，帮我点上。”

    苏倾没说话，可她那双希冀的眼睛骗不了人，他手掌一伸，火机递到她面前：“拿去。”

    女仆说：“不是，不是，她一直发脾气，问将军是不是成亲了，怎么成亲也不告诉她一声，还说……哪有媳妇过门不拜婆婆的，真是……真是没规矩。”

    二丫慢吞吞地捂住嘴：“噢，我忘了，方才那叔叔不许我说。”

    她缥缈地笑着：“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一个骨头这样硬的儿子。”

    眼见着女仆要哭，苏倾忙起身：“我去一趟吧。”

    说什么来什么是的，女仆忽然从楼上哒哒地跑下来，两手交握地站在苏倾面前，嚅嗫：“太太，老六姨太太想叫您过去。”

    “好好过吧。”

    登时揉得苏倾脸都红了：“我下次同你说过再去。”

    苏倾怔了一下。贾三说：“烟不够抽你不会给她拿吗，还要劳动太太？”

    六姨太太木着脸吸烟，风中枯叶似的身子熟练痉挛着，旗袍跟着哆嗦。她抽得多了，已经不像苏煜那样会露出飘飘欲仙的表情。

    骤然伸出手指，捏住她左边耳垂惩罚地揉了两下：“耳根子这么软的？”

    她的头发经不起拉扯，一把把地落在苏倾手背上，苏倾急得背上生汗，还是难以拧成一股。

    那金属壳子和迸发的火星不知有什么魔力，竟然让她着迷，她玩得太专注，门响了也没听见。

    女仆们都年轻，让她逗得咯咯笑起来，怕惹恼了客人，纷纷捂着嘴下楼去了。

    苏倾听见了，不由回头去，可层层帐幔把她的视线封住了。

    苏倾心里还是不安：“我去看看，待不住了我再回来。”

    屋里很暗，悬了很多纱布剪成的帐幔，一股浓郁刺鼻的香味凝在房间里。

    苏倾的动作停了一下：“什么？”

    苏倾得了个金属火机，紧紧握在手里，眼睛里既有天真的孩子气，又有勾人的迷蒙。

    背后是一副油画的金属画框，硌得她皱了一下眉，他即刻注意到了，抓着她往平整的地方挪了挪。

    “那两个人精，您还担心他们？”贾三撇嘴，“他们供着六姨太太的福寿膏，可不是白供的，养着六姨太太，就不怕少爷飞到天边。这不，花了两栋大宅子，才把六姨太太给换回来。”

    直到叶芩捏住她的肩，冰凉的吻猛地印在她后脖颈上，她手一抖，火机咕噜噜从睡裙上滚下去，落在地板上。

    苏倾怔了一下，一根辫子，是没出嫁的乡下少女的发型。

    她想象中的斥骂没有到来，根本没人应她。她等了一会儿，掀开帐幔走进去，房间里摆的是旧式家具，褪了色一般暗淡，笼在这灰暗的浓香里，也仿佛溺死了一样。

    二丫好似在女仆怀里深深吸一口气，比划着自己的腰叹息：“原来大家都不是一个桶。”

    前面，叶芩拉着她走，浑身落在光里，背影那样有力，大约赶来得急，背上湿了一小块，透了衬衣。

    苏倾捋着她枯草似的头发，六姨太太长久地默着，忽然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美。”

    可吸进肺里，仍觉得不是滋味，他飞快地掐了，俯身吻上她的唇，苏倾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他克制自己，只留恋地碰了一碰就离开，手指点点让她紧捏在手里的火机，垂眸道：“往后不抽了，你管着。”

    坐在餐厅里，苏倾才注意房子外那片香草花田改种了玫瑰花，女仆的花就是从那儿摘来的。

    六姨太太住在顶层阁楼，外头是坡屋顶，里头的天花板是倾斜的，苏倾一眼就看见上面结的亮闪闪的蜘蛛网。门没关紧，女仆就站在外面守着。

    门也同时让人“咣当”一声推开，仿佛有一阵凌厉的风卷进来，苏倾的手腕让人一抓一带，手上的梳子也跟着滚在地上。

    苏倾刚才看他怎么用，学得极快，指头转着那齿轮，啪嗒一下火焰升起来。天太亮，只有那点蓝焰看得清楚，剩下的，全化作两抹跳动的光，映到了她黑色的沉静的眼睛里。

    二丫虫子一样钻进被子里：“是呀。”

    苏倾弯腰给她把床铺好：“搬了一天累了吧，早些休息。”

    “房子烧了，他和他妈住在牲口棚里，还跟狗抢窝。”二丫迟疑了一下，嘟囔：“他和他妈把你赶出去了，你才到我家来，是不是？他们真笨，不让神仙住在家里，给我捡着了，所以他们没房子，我有大房子，神仙好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