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的发顶说:“我要去平京了。”
他看不得这双清澈深沉的眼睛,伸出手掌遮住了它们,手掌下面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和涂成暗红色的嘴唇,一点不干燥,像质地细密的丝绒,但更像饱满诱人的樱桃。
待他的笔一离开,苏倾赶紧理了理头发,袖子一滑,叶芩蓦地瞥见一块红,他一把拎过她的袖子,拉到眼前:“手怎么了?”
叶芩侧眼瞥她,脸上一丝笑也没有,苏倾从他眼睛看出些惩罚的薄凉:“疼吗?”
只有苏太太觉察一点端倪,心里着急,好几次暗示苏煜对姐姐好些,他都大吵大闹,她也喏喏不敢再说了。
他把苏倾抵在灰房子背后的墙上,手掌攀上了苏倾的腰,果然细得仿佛可以纳入掌中,再用五指玩弄。顺着那腰线往上,蕾丝的洋装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叶芩一把将她的袖子甩下去,苏倾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了脸暴怒,他却好像即刻后悔了,又迅速弯下腰把她的手腕抓起来。
按年纪算,苏倾应该也没吃过。
叶芩扯着她的袖子,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样的人,竟还有这么馋的时候:“栗子好吃吗?”
见他僵在原地不动,便给他留下了门:“要是不去,早点进屋睡吧。”
她不会拒绝,那双眼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受。
苏倾用凉水冲了冲手背,见它不红了,用袖子掩起来,匆匆出门了。
叫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他本可以直接冲进屋叫醒母亲,让妈拿家法好好教训她的,可他没有,竟然在后半夜里蹲在门口等着她解释,好像他多稀得这解释。他刚才是不是有病?
叶芩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弱的才喜欢抱团取暖。”
叶芩见苏倾睫羽一下一下地动,又柔软又无辜,拇指按不下去了。
苏倾就像家里的桌子椅子、花儿草儿骤然冒了头,成了精,以往从不注意的,现在千倍百倍地注意到了。
眼看苏倾就要往进走,他崩溃了:“我现在就告诉妈。”
贾三心里着急,但他不敢碰痛点,只捡旁边的说:“苏小姐也是,一个乡下姑娘,怎么有胆信口乱说呢,万一让二少爷查出来……”
三更天,外面还在吵嚷,隐约传来咆哮和女人的哭泣,贾三从楼下跑上来:“都快打起来了。”
叶芩没打断他,他知道贾三心里慌。他三四岁就来了旻镇,在这里长成大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安全的家。
额头上有细微的冰凉触感,带着发丝慢慢地划动,直滑到耳后,她浑身一阵细密的战栗,她向上抬眼,宝蓝色闪着光的钢笔的一截。
苏倾低下头,问:“贾三呢?”
“你利用我出门,转头就把我丢下,你还当我是你弟弟吗?”
叶芩瞥她一眼:“迟了就迟了,我又不会罚你。”
“……疼。”
他任性地跑出来,本以为苏倾会放下一切,马上追出来,没想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笃定的心里蓦地着慌了。
贾三说:“那当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叶芩竟然由着他耍了这么长时间的性子,“小的只是想,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多热闹。”
叶芩松开她的手:“明天早点来。”
他闻着那股太阳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
苏煜喃喃,他想起叶芩看着他时那股睥睨万物的骄矜劲儿,哪怕他就是个残废,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苏倾坐在他旁边,半天才出声,声音小小的,似乎在争辩:“迟了。”
苏倾顿了顿,没抬头:“我知道。”
冰碗里的樱桃是毒酒淬过的,他这一辈子最怕樱桃。
苏太太心疼儿子,想了一想,妥协道:“那好吧,下次再有,可一定要给姐姐留。”
“你同三小姐可以交朋友,姐姐凭什么不可以和叶家少爷交朋友?”她的目光真似有点疑惑,犹如不解世事的顽石,泠泠地倒映出月光,“你不是日日吟诵平等吗,平等是什么意思?”
苏倾知道“她”是谁,以叶芩的性子,本来可以把她丢在家里的。
他伸手晃晃衣柜,仰头往上看:“老五呀,我看这柜子也用不了几年了,等到了平京,哥哥再给你买新的不行吗?”
有的人的眼睛是镜子,能从中照出自己;有的人的眼睛是深渊,看着她就忘了自己。但是苏倾的眼睛既是镜子也是深渊,有时候他觉得她什么都明白,有时候又觉得她浑然不谙世事。
苏煜一听是给苏倾留的,抓起来全拢在自己一边:“妈,我爱吃,全留给我吧。”
苏倾低着眼,第一次觉得他比拿戒尺打手心的夫子还迫人。
她的头发绒绒的,长长了不少,被风得挡在眼睛前面,纤细的手指很轻地撩开他的裤腿,歪头去看,然后她怔住了。
“苏小姐待少爷那么好,还给少爷晒被子,苏小姐呢?”
苏倾替他把门打开,回头冷淡地看着他:“去吧。”
叶芩躺下去,闭上眼睛,不理他。
苏倾一动不动,黑夜里,她紧张又安静的黑眼睛望着他,温软的身子在缓慢地随呼吸起伏。
叶芩有点困了,声音迷蒙不清:“要是想躲,一辈子都可以待在这儿。”
苏煜也吓了一跳,可是苏倾把栗子递给他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手,他顿了一下,第一次觉察到她的手原是有温度的,身上还有一点淡淡的香气。
苏倾知道他和苏煜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她不是喜欢抽吗?”叶芩很轻地说,“我让她抽个够,抽到她死,想必她也喜欢这种死法。”
屋里灯灭了,贾三还在黑暗里喃喃:“偌大一个家,说分就分了,今天还在一块吃饭,明天就各奔东西,真是比动物还不如。”
她心疼苏煜生在旻镇,从没吃过平京个头巨大、甜香软糯的栗子,也没见识过平京的繁华。
他从上扫到下,又从下扫到上,想把它们找出来:“怎么没看见?”
她捞了一盘子让苏煜尝,看着苏煜笨拙地剥,急忙夺过来,被烫得直换手,吹着:“儿啊,仔细烫。”
苏倾叹了口气,接下他的话头:“苏煜,你是我弟弟,只是我弟弟。”
叶家人的骨血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兽类的强势和冷酷,雄兽相斗,六亲不认。
“我光记得平京到处都是拿刀拿枪的,大家都往这儿跑,旻镇山清水秀的又安逸,每天晚上都能睡囫囵觉,现在要回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打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默默淌泪。
“你真是。”二少爷觉得好笑,转头看见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架,这些他全不要,简直买椟还珠,没甚志气,“你带着个破衣柜的功夫,能带多少书了。之前你托你二嫂千辛万苦搞到的那两本书,你也不带了?”
等贾三的哽咽都渐渐消了,叶芩才开口:“你跟我走?”
或许叶芩还是念着六姨太太的。“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妈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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