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雀登枝（二）

    “你猜。”

    “我们下九流从商的，不管再有钱，见了官老爷也要哆嗦。什么时候能考上个举人，也慰劳了你爹在天之灵……”

    苏煜的功课让同学代写不止一次，故而对于“不是白替你……”这样的句式非常敏感，刚才才会有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反应。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赶紧将半推半就的苏煜拉到了书房。

    星子慢慢地落在她掌心，竟然是个冰冷的环，只在底部灌注了一片幽蓝。

    答她的是一把空灵的嗓音：“无间地狱，幽冥邪神。”

    瀑布水流奔腾不息，哗啦啦的水声很吵。

    磕了半晌才得出结论：“见我就跑。”

    苏倾抓紧时间翻看他的课本，硬着头皮道：“你要是不将我叫起来替你写作业，我怎么会现在问你要钱。”

    “此法器沉寂已久，若能逆天改命，将功抵过……”

    她在这片陌生的空寂里开口：“……阎王爷？”

    “妈过生日，我想攒些钱给她买个镯子。”

    苏太太一怔：“阿弥陀佛，官老爷怎么能完蛋呢？”

    苏倾怕吓着了他，又柔声道：“我买了镯子，就说是咱俩一起送她的礼物，妈听了一定很高兴。”

    眼前是清澈的水，一晃一晃的，慢慢没过少年的四肢，苍白的脖颈，漆黑的发丝飘荡在水面上，如同绽开了乌黑的绒花，他阖着眼向下沉，最后只剩下翘起的下颌露出水面，像是一座灰白的孤岛。

    他说话时，空气震颤，地面振动，字符变换得更加迅速，好像受惊乱窜的小虫，她的心肺也跟着震颤，一阵难挨的痛楚。

    “我帮你抄。”

    “死而复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邪神语速加快，回声相碰，宛如一连串的咒语袭来，打在她心口，“我既受饲，那就放你入六道轮回，至于你这空缺，就由献魂人……”

    “……民女……”她规矩地行一叩拜之礼，“看重私情，枉顾人伦，叔嫂之间……”

    苏煜好像被她说服了：“那你要多少钱？”

    对。妈一向疼我，一高兴，零花钱还能再加。

    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磊落。

    这些钱对于孤儿寡母吃穿足够，苏煜每个月总有与同龄人相当的零花钱，而苏倾则一分没有。

    无头无尾的风，从远处来，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袖，又扑向远方。

    苏倾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倒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

    “这是本钱。”

    “姐，我功课写不完了。”苏煜拽拽她的袖子，脸上愁云惨淡，“你帮帮我吧。”

    如若不是这件事……

    苏倾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叩首。

    *

    天还没亮，外头的鸟已经开始叫了，不一会儿，山峦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啼。

    他正仰头看着瀑布。侧面看去，一丛睫毛横出，鼻梁极挺，唇瓣和脸一样缺乏血色。

    “苏小姐，去呀。”贾三拿身子挡住了她的退路。

    他看见苏倾先是茫然看着他，随后迟疑地朝他走了几步，蹲下身来将耳朵贴近了他，近得能看轻她尴尬得泛红的耳朵和脖颈：“……您说什么？”

    原身在家里养到十五岁，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注定是依附于别人的菟丝子，心里也从没想过离开。

    家里种不了田，信客捎来的平京茶叶铺的抽成，就是一家人半年的生活费。

    鸡啼远远传来，一呼百应，再叫一遍，天就该亮了。

    她这么一笑，苏太太就不吭声了，又打量了她几眼，那眼神里有几分独属于女人的窥探和意味深长。

    苏倾从老宅出门时，与匆匆赶来的信客擦肩而过。苏太太还未走出屋，声音已经响起来：“来来！快进来。”

    苏倾回头，一张堆满讨好笑容的陌生男孩的脸。

    他笑得更灿烂了：“您忘啦，我们见过的，上次您把少爷救上来的时候……”

    她定了神，扭过来摸了摸苏煜的脑袋，借着暗淡的光，能清晰地看见他额头上新冒的痘痘：“起这么早？”

    “看清楚……这里面……女子命格类你，世世悲苦薄命。”

    苏倾小时候和养母一起睡，长大以后就在苏太太房外铺了床铺盖，便于随时起来照看家人。苏煜越来越大，进出不方便，她每天晚上的衣服都是囫囵个儿地穿。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的阴影如同花须伸展，他往常倒是没有注意过，这双瞳子原来这样亮。

    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不敢回头去想那些温柔心动。只敢像套着嚼子的老马，拼命埋头向前。

    *

    “记住，你为自己不择手段，人人皆可利用……”

    几碗豆腐脑的钱。苏煜没犹豫，把钱塞给她，长舒一口气往床上一躺，被子蒙住了头。

    他烦躁跺脚：“你要钱有什么用？”

    “嘘。”苏倾声音压得更低，“你想把妈吵醒？”

    苏倾手里的盆即刻被跟上来的贾三夺了：“哟哟，苏小姐真客气。”

    苏倾望着他跑走的身影，背后传来一声简短的吩咐：“洗干净。”

    天上浮现一颗幽蓝的星，一束光冷清地照亮她的乌发。

    苏煜“嗯嗯”地应着。

    “再想。”

    贾三抢得更欢：“这种活儿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小的在家就是专洗衣服的。”

    “你们既然都这样自作聪明，一起玩个游戏如何？”

    沉默。

    他声音一高，苏倾就有些脸红。她前世即使再拮据的时候，也没有为钱发过愁。

    苏倾带着一点私心，如愿以偿地坐在弟弟宽敞的书房里，熟稔而小心地摊开纸。

    他瘦得像猴。眼一弯，年纪轻轻就拉出了笑纹。眼睛滴溜溜地转，两道精明油滑的光。

    “苏倾。”语调微微向上扬起，似提点又像警告，“宽仁纯善，生无大过，死后却入地狱，你说这是为何？”

    “妈！”苏煜莫名其妙地瞪着眼睛喊，“什么科举，什么官老爷，早就完蛋了！”

    苏倾微微笑了，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功课我哪儿会做？”

    苏倾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

    但是现在时移世易，她艰难的攒钱之路才开了个头，脸皮不能太薄。

    苏倾叩得更加决绝：“我愿意即刻入地狱，这人狂妄自大，尊神容他做主，岂不损您威名？”

    “你不甚珍惜的这条命，其实宝贝得很。”邪神嗤笑，“竟有人以饲魂禁术祭我，换汝命回春。”

    这些年来，原身哪儿像个姐姐，简直是家里的一房丫鬟，骤然拿出大姐儿的款来，还是有几分新鲜。

    “……”是吗？

    苏煜一怔，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