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窃记

    他又慌乱地将头扭到一旁，坐得端方笔直，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外面传来哐里哐啷的响声，凌妙妙回头一瞅，透过窗外，看见隔壁的妇人一家收拾了行囊铺盖，几个人抬着家具，急匆匆地往外搬。

    夜里，凌妙妙做了个梦。

    他理了理妙妙被风吹乱的头发，在她颊上吻了一下，轻轻道：“我也很想你。”

    他扭身折返，断了脖子的鸡整齐地摆在凌妙妙脚下。

    她束手无策，只得喊人：“慕声。”

    她慢慢偎过去，环住了他冰凉的身体，用力将他背后的衣服揉皱了。

    她侧过头，慕声的眸子又黑又亮，懵懂地看着她。

    她揉了揉胳膊，想把鸡取下来的时候，却够不着了。

    凌妙妙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亲吻他尖尖软软的耳朵，又用手摸了摸，感觉自己像是诱拐青少年的不良少女：“可以，可以，来吧……”

    因为她不大喜欢这样暴露的衣饰，这才外穿了诃子遮得严严实实，现在看来都是多余。

    那人一顿，宛如被关掉了什么开关，瞬间收敛了身上翻滚的浓云和獠牙，转身幽幽地走了。

    今天吃红烧整鸡。

    慕声伸手，接住了她脸上的眼泪，讥诮地看了一眼湿润的手指，又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脸：“别哭了。”

    凌妙妙仰头看他半晌，吁了口气，指指山顶上的鸡：“取下来吧，今天吃它。”

    他必须要以杀戮宣泄能量，凌妙妙管着他，限制他，他只得从身边下手，连续七八次偷鸡的精髓，在于杀，不在于鸡本身。

    妇人的叱骂戛然而止，大张着嘴，嘴唇哆嗦着，两眼一翻，径直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正在，且即将，书写一个新的，未知的故事。

    这便轻易化解一场风波。

    后山的妖物统共就那么多，让他杀来灭去，死的死逃得逃，经不起这样磋磨。

    凌妙妙用筷子无言地戳了了两下鸡头，令横死的鸡低头伏倒，发自内心地有些好奇：“这么摆着，好看吗？”

    最开始时，只要他需要能量，不分生熟，抓起来放到嘴边，自动变成一股黑气吸进嘴里。

    深夜里蛐蛐儿在鸣叫，夜色如此寂寥。

    白日里将她丢在人潮中间，待到夜幕降临，才来找她，讥笑着将她带回去。

    凌妙妙茫然望着虚空，感到脸上濡湿一片。

    他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将另一只鸡翅也捋下来，放进她碗里，发现放不进去之后，很聪明地用筷子戳着，用力戳进了米饭里，随后抬起眼，期待地看着她。

    ——这时候，纵是无情，也是好的。

    对首的人直挺挺地坐着，听了她的话，只是茫然地歪了歪头，几缕头发滑落在脸颊上，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不乐意吃。

    嗯，会做饭，家务全揽，还很听话，只一点，不会讲话，不能交流，这半年来凌妙妙每天自说自话，就连她扳着他的脸对他喊柳拂衣的名字，他也没有丝毫反应了。

    此时此刻，凌妙妙侧眼看他。

    她刚抡上去，又觉得不妥。

    为了扭转这种局面，柳拂衣和慕瑶远赴极北之地，想要再去找一份当年白家找到的雪魄冰丝，拿回来裁成第二条发带，把他那无法无天的头发扎起来，或可压住他这邪性。

    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这个北边的小镇子待了半年多了。

    “……”少年的眼睛慢慢变得血红，睫毛颤动起来，将头扭到了一边，认真地盯着空气看。

    “……大娘……“凌妙妙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揪住湿热的鸡翅膀，将死鸡拖到了面前，“您看这鸡……”

    他在前头走，宽肩窄腰的靴子挺括，背上绣了麒麟花纹，腕带绑紧，收妖柄镯子似的挂着，少年的马尾高高地扎起来，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地自顾自走着。

    不知什么东西，身上黑气盘桓，从脚下

    “……大娘？”

    升腾起来，来人双瞳泛着红光，面无表情地露出尖利的牙齿，举起的手上捏着一只芦花鸡的的脖子，鸡脖子已经被扭断了，无力地垂在一边，整个鸡身在他手里拎着，钟摆一般左右摇摆，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厨房是改造过的，空间巨大，便于储物，里面形形色|色的野生动物堆得比人还高，几乎被冻成了一座冰山，凌妙妙将鸡抡上去的时候，还要踮一下脚尖。

    凌妙妙睁大眼睛，伸出手去摸他，才碰到人，梦便骤然醒了。

    妙妙身上穿了一件绣仙鹤的诃子，她反手一拉系带，诃子便落下来，里面是轻薄的齐胸襦裙，雪白的胸脯半遮半掩，透出一条细细的勾。

    他却半晌没动，凌妙妙抬眼，少年正低着头，微笑着望着她，带着百般克制的留恋，那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每隔一段日子，他的力量就要集中爆发一次，他还记得不要浪费，便把战利品全部捡回来，乖乖堆在厨房冻成冰山。

    半晌，她捏着鸡翅膀，小心地将肥硕的芦花鸡提了起来，扔到了厨房。

    “……”对方湿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着她，似乎闪过了无措和委屈，欲说还休。

    凌妙妙茫然地与他对视，心里算算日子，蓦地懂了。

    粗布衣裳的妇人气势汹汹地进来，边走边麻利地挽起袖口，嗓音粗嘎：“我今天就看看你们家怎么回事……”

    热腾腾的鸡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凌妙妙盯着硕大的盘子，半晌没能下去筷子。

    凌妙妙和地上的死鸡相对两无言。

    在梦里，回到了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长安城里，慕声变着千百种花样欺负她。

    只是，一直被压抑的妖力骤然失去限制，他即刻便失控了。

    慕声整个人都怔住了，旋即明显的躁动起来，双眸通红，他的手抓着桌子角，仿佛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了。

    从被改变的结局开始，这个世界的运转不再受任何既定的规则限制，暂时关闭了系统提示以后，再也没有烦人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