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迷雾之城（七）

    老头出场时，没有前几日那般神采奕奕，似乎是没有睡踏实，眼下两块乌青。看到二人，苦笑着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凌妙妙愣了一下，抬头望去，慕声没在看她，也没能发出声音。

    收妖柄飞回慕声手上，少年倒退几步才接稳，脸上还没有回过血色来，黑眸如墨玉，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柳拂衣轻轻拍她搁在桌上的手背，顿了顿：“不来反倒更好。”

    “……”凌妙妙骤然脱困，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哗啦——”水渍下雨一般淋了凌妙妙满头。

    “砰。”

    凌妙妙摇摇头，满脸希冀地看着他，见他只是卸了反剪她手腕的收妖柄，毫无解开绸带的意思，表情迅速垮了下去，气鼓鼓道：“疼。”

    “小笙儿，喝了你这么多血，我真舍不得杀你呢。”

    凌妙妙颓然靠在椅背上想，她大概明白怎么能脱身了。

    少年脸上挂着淡漠的挑衅之色，他任凭水鬼掐着，在难以脱身的攻击中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手指相碰，“砰——”地炸出了一朵橘黄色的火花，却不是朝着水鬼的脸，而是越过她，径自朝着远方而来。

    妙妙闪动着杏子眼，冷静地望着少年的侧脸，无声地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慕声捏着苹果，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将所有的表情收进眼底，在心底喟叹。

    慕声望着她，眸中偏执的依恋如同浓稠的夜色。他倾过身子，虔诚地碰了碰她的嘴唇，语气缠绵悱恻，又像是在撒娇：“我爱你。”

    他眸中一凝，怜惜一闪而过，“我再帮你按按。“他捏着她肘关节耐心地揉了十分钟，问：“好点了吗？”

    少年沉默了片刻。

    “赵公子的姐姐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回家，都被赵公子回绝，他不胜烦扰，甚至放出话来，若再惊动慕容氏，他就与她断绝姐弟关系。”

    ——早知刚才不该喝那么多水的。

    耳边细细一丝风来，倏忽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骤然吸进肺里，灼得鼻子都痛了一下。

    偶尔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安。

    水鬼躁动得越来越厉害，桌上的花瓶被扫到了地上，茶盏碎了一地，凌妙妙的半边身子都被飞溅的水渍打湿了，还在坚持向前走，嘴里飞速地念着口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几乎是照着水鬼的脸不住地扔符纸了。

    慕声骤然抬眸，飞速地收了收妖柄。

    他脸上危险之色还没褪去，眉梢眼角显出些艳色，睫毛低垂的模样，像一朵带毒的妖花：“就这样说。”

    他的双手因用力而有些颤抖，脸上还挂着漠然的笑容，只是嘴唇血色褪尽，额角青筋暴起，显见地已经被弄得有些眸光涣散了。

    她凝聚了这些日子积蓄的全部力量，非但体型膨大数倍，连声音也变得粗哑起来，听起来越发贴近宛江船上时鬼王雌雄莫辨的声音。

    “赵公子的姐姐查了慕容氏的身份，不知是是哪个荒山里长的野丫头，无父无母，没有亲朋，更别说家世如何，说她是平民都是抬举。在他们看来，一个只仗着漂亮面孔的低贱丫头想做赵公子的妻子，还将他留在这偏远的小镇不归家，已是天大的罪过。”

    凌妙妙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去。

    “妙妙……”他一步迈过去，伸手拉住她柔软的手臂，颤抖着手检查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她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步一步主动，连续不断地甩了一百多张符纸。

    “这样怎么说？“凌妙妙跺着脚瞪他，气得七窍生烟，憋了半晌，严肃地憋出一句控诉，“你……你不尊重人！”

    而且，她语气越软，他越耐心温柔，眸中光芒越盛，几乎到了灼热的程度。

    与此同时，水鬼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长啸，门窗共振起来，黑云乱舞，如同一个被烈火焚烧的女人，发出变了形的呐喊，旋即——

    一阵恍惚，一种慌乱的狂喜，伴随着极近负罪的怜惜将他淹没。他将湿淋淋的人搂进怀里，全然不顾她的衣服将他的胸前也打湿了一片。

    那声音咬牙切齿地响起来。

    ——等下辈子吧。

    “这一年四月，他们找到了赵公子和他的妻子，对慕容氏大为不满。”

    这样紧紧贴着她，才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收妖柄“砰”地打散了一片黑云，几块森白的骨头伴随着水花哗啦啦地跌在地上。

    又过了十分钟，妙妙有些坐不住了：“子期……”

    ——都这样了，还逞强托大呐？

    他就像充了气的气球，她只要伸手轻轻一戳，便瞬间漏了气，打回了原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哭一下兴许可以，黑莲花最怕她的眼泪，仿佛流下来的不是水，是滚烫的岩浆。

    凌妙妙双手骤然解放，未及收回来，他已经顺着她的手臂极其柔和地按了按，沿着血管的脉络捋了几下，仰头看她，“还疼吗？”

    两人都没察觉，临近的墙根上洇出了几块黄色的水渍，如同隐形巨人飞檐走壁的脚印，一步又一步。

    她闭眼抹了一把水，再睁眼的时候，黑云烟消云散。

    老头嘲讽地笑了笑：“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身上背着家族的荣耀，怎能只为自己而活？即使他不能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至少他的婚姻，是应该对家族有利的。”

    “你想绑我到什么时候？“她的嗓子都有些说哑了，清了清嗓子，语气都有些打蔫了，尾音里带着几丝委屈，听起来像是在撒娇，“我胳膊要断了……”

    她颊上不受控制地浮上了绯红颜色，踌躇了一下，鼓足勇气，尽量使自己显得高傲而漠然：“我想小解。”

    而且，不能是那种大义凛然的哭，而是要她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撒着娇求着他哭。

    随即是“咣当”一声巨响，她惊异地一回头，一股黑云形成了一堵墙，几乎要撑开屋顶，黑云里伸出一双手来，正死死掐着慕声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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