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迷雾之城（五）

    “……”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乌黑的眼珠凝望着她，看起来异常柔软。

    “然后……“她用力回忆着，眉头深深蹙起，“然后，娘把阿声牵过来，对着我说，‘瑶儿看着弟弟，不能让他把发带摘下来’，还让我对着那面刻着慕家家训的墙立了个誓。”

    慕容氏的故事复杂，说书人折成了四折，明天、后天，便能讲完，便令那惶恐的说书人先行，他走了以后，慕瑶才骤然吐出了这个惊天秘密。

    他细细思量，只觉得一阵冷意盘桓心头：“瑶儿，你仔细同我讲，阿声的身世究竟如何？”

    慕瑶的眼里含了一点忧愁的水色，在月色下亮闪闪的：“非但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人，一个也不知道——我从小将阿声当做亲弟弟养，也不想让他在外面看了别人的脸色。后来家里出了事，我每天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想这件事。”

    她的眼中微有茫然：“小的时候，有一日，娘把我叫到房间。当时阿声还小，坐在椅子上，脚都挨不到地。我依稀记得——那时他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眉眼又柔，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在民间混的，大都听过柳拂衣和九玄收妖塔的威名，他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柳方士？”

    慕瑶点点头，想到那个月夜，慕声在她面前露出的爪牙，心中一阵冰凉，“到底，是我这个姐姐没做好。”

    那是什么东西？他心里暗想，乍一看，还以为是血迹。

    跟她搭话的侍卫面颊微红，低头避讳，不再言语了。站在她背后的那名侍卫却暗自皱了皱眉——帝姬华丽精致的粉红色后摆上，溅上了点点发黑的污渍。

    他言语间有些歉意，仿佛也知道消费逝者的悲惨过往是件不太仗义的事。

    慕声和“她”的交集……更是混沌一片。

    “我只知道，不是普通的发带，扎上以后，除非他自己摘，否则便不会掉下来。”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他当时没有那么震惊。

    慕瑶轻不可闻地一叹：“是女人的泪珠。榴娘收姑娘入烟花之地，竟然还要收集她们苦楚的回忆。“她有些烦乱地捏了捏鼻梁，“——这个榴娘，恐非凡物。”

    “我怎么……我怎么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火辣辣地痛。

    侍卫的手一抖，一丝冷意爬上了脊梁骨。

    穿着布片衣服的老头意外地回过头，离近了看，看得到他通红鼻头旁边的皱纹，和因为开始掉牙而显得有些干瘪的嘴，配合着一身简陋艳丽的衣裳，滑稽荒诞。

    柳拂衣诚恳应道：“那是自然。”

    “……“凌妙妙没绷住，“嗤”地笑了，撩了点水到他脸上，他没有躲，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等攻击过去后，立即用沾湿的脸颊去蹭她的脸。

    老头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不必，老奴服侍娘娘一辈子……“他发出几声干哑的笑，话音未落，他含着热泪，“砰”地撞在宫门前的柱子上，热血四溅。

    “我就是那个时候，在集市上买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妆奁，本想拿回去送给我家婆子用……“他犹豫了一下，“谁知打开以后，无意中发现那匣子有个夹层，夹层里装了近百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我看着好奇，便捏起来看，一个没拿住，珠子跌在地上碎了，一段画面便凭空入了我脑海，仿佛我亲历了这些事一般。”

    他在繁华时来，给这种热闹再添一把火，随即在一片热闹间抽身而退。

    他伸出左手，帮她将那绸带拉了一下。

    “慕容氏的故事，可与旁人有所不同？”慕瑶追问。

    “小老儿原先是混迹市井茶坊的说书人，讲些演义传奇。十多年前，茶坊附近的最有名的妓馆突然失了火，烧得干干净净，老板榴娘死于非命，幸存的女子四下奔逃，花折就此倒了。”

    “……“老头默了默，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小老儿靠这点口技吃饭，还请二位不要说出去呀。”

    “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帝姬提着食盒，向着门前侍卫靠了一步，高贵而柔弱，像是匣子里易碎的夜明珠，需要费心呵护。

    池子里的水澄清透明，看得见底下绚丽的彩石和石缝间茂盛生长的蓬松水草，几尾狭长的鱼在水中警惕地穿梭来去，有几条擦着他的手背过去。滑腻腻的、带着韧性的触感。

    他沉吟半晌：“……这事情，你怎么从未跟我提起过？”

    她没有再劝，瞅着池子：“那你自己泡着，拉我干嘛？”

    “殿下！”身后气喘吁吁地追出来一个人，老內监满头白发散乱。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满脸褶皱，面容浮肿而瘦骨嶙峋，肩膀竟连官服也撑不起来了，看起来老态龙钟。

    这也只是个被生活打磨的民间艺人。

    柳拂衣叹了口气：“你就没有问你娘吗？这个发带到底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不能卸下来？”

    “你再想想，从阿声小时候开始想，想到现在。”

    “娘对我说过，阿声救出来之前，让一个妖物注入了妖力，体格并非普通孩童，性格也比旁人更加偏激。要多加引导，否则易行差走偏，切记切记。”

    只不过，芳魂已逝，无人追责。

    两人蹲在池子边，撩着水玩，身影遮蔽了月光的影，池子里的鱼惊恐地四下穿梭。

    慕声让她拉着走，走出大厅，疾步走到了寂寂夜色之下，回廊中幽暗冷清，与里面的明亮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娘从匣子里取了一条发带，当着我的面，给阿声把头发扎起来，扎得很慢。梳好头以后，她就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才扶着阿声的肩膀，对他说，‘无论如何，这个发带不能摘下来，知道了吗？’”

    传闻帝姬飞扬跋扈，娇纵任性，但这几日看来，似乎并不如此——她身上甚至有一种异常柔婉的……女人味，总是不经意间吸引人的视线。

    “你……你……“徐公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帝姬，语气沉痛，“殿下！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即便娘娘有再多的错处，到底也是你生身母亲，您怎么能……”

    “……”慕瑶顺着他的话回想，从他初入慕家，扎上发带，长大，陪她历练，被旁人轻侮...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