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才俊,家世相当,用词用语无不谦逊妥帖。他的字板正清峻,和他本人一样具有强大的迷惑性,使人错以为这将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托付的好少年。
“不要了。”她扬起下巴摇头。
“子期!”背后横出一声唤。
他深深望着她,欲言又止:“写给你爹爹的信。”
她咬着牙,写得比刚才还潦草敷衍。
“放?“他无谓地一笑:“妙妙,这是我送草帖的随礼。”
世界寂静了两三秒。
凌妙妙顿了顿,刷刷写了一行字,撂了笔,开始自顾自玩手指。
她擦干净手,又不安分起来,忽然搂着他的脖子蹭他,似乎很烦躁,嘴唇屡次碰到他的脸,慕声将人拉开,手指抵在她唇上,违心道:“妙妙,再等等……”
“……“她眨着眼睛,戳戳他胸口,“你会难受。”
凌妙妙蹲在地上,拿指头小心地戳戳大鸟黄色的喙。
她的指尖描摹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少年的脸,随即点点镜面:“你,你帮我。”
只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七日之后?
凌妙妙微眯眼睛,开始哈欠连天。这便是情蛊的副作用,一天到晚精神不济。少年将手伸到她背后,不顾她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安顿在床上。
他心中猛然一阵惊痛,攥住她手腕,:“别写了……”
“……嗯。”
“……“小二的表情凝固了一下,总觉得这位姑娘看起来怪怪的,不似前几日机灵活泼,还未及他反应过来,眼前少年已经直接将她强行打横抱起,抱回了床上,用帐子遮住,她还在犹自指着大雁挣扎,“我要……”
他翘起嘴角,边写边道:“理应我写。”
她顿了顿,扭过头:“不。”
香炉中烟雾缭绕上升,安静得可以听见室外叽叽喳喳的鸟鸣。
“我喜欢子期,我愿意嫁给子期”
他骤然僵住,搁下梳子,牵起她几缕发丝轻嗅,眼神迷蒙:“我没有不喜欢……从前都是骗你的。”
“我也要给爹爹写信。”她微一抿唇,从笔架上取了笔,就着他刚才研好的墨和铺好的纸,开始歪歪扭扭地写起来。
他铺开纸,抄了三遍,字字句句,已经烂熟于心。
凌妙妙低头迟缓地系上衫子裙系带,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扎辫子,垂髻扎得软塌塌的,她左看右看,不满意地噘嘴:“扎歪了。”
“从哪儿来,放哪儿去……”
七日未到,果然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心中说不上是松了口气,亦或是深重的失落。
他的唇贴近她耳侧,带着耐心的哄诱味道:“写你刚才写的那两句话。”
他又往里好奇地看了一眼,触到少年沉郁的警告眼神,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飞快地收了眼神:“好……”
“什么?”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黑眸望向镜中。
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撩开她的头发,吻落在她耳垂,语气中带上几丝偏执的委屈:“……可我真的喜欢你。”
对于一个独宠女儿的父亲来说,什么家世人品都是旁人之言,亲女儿的首肯,才是板上钉钉的大红章。
透过薄薄一张纸,几乎都能看见岳丈满意的微笑。
蜻蜓和傀儡,终究是不同的。
“真的。”
慕声低头一瞧,她写得飞快,反反复复只有两句话:
“好……”
阳光落在她栗色发顶上,碎发都像像是被镶了暖融融的金边,她伸手打落了他的竹蜻蜓:“因风而上、听天由命才像蜻蜓,风大风小都会干扰,你用符咒控制着它,就将它变成一个傀儡了,跟别的傀儡又有什么不同?”
他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握住了她的手,“休息一下,吃饭才会有精神。”
慕声的脸色微有苍白,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一会儿要说的话,记得了吗?”
他的拇指在她红润的唇上反复摩挲,似乎这样就能望梅止渴似的,“再等等吧。”
凌妙妙捏紧了笔,却不落:“你跟我道歉。”
慕声低头一看,纸上只写了五个字:“我讨厌子期”。
女孩笑了,双眼弯弯,像只小动物。面前还放着两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盛了一点清水,另一个盛了累起来的草叶,她捻了一根草在大鸟嘴边试探,半晌,失落道:“子期,它不吃饭。”
镜中女孩不吵不闹,只睁着一双小鹿般的杏眼好奇地看,乖顺得像个娃娃。
这话的语气和情绪,都像极了原来的她,让他整个人僵住了,随即兴奋和战栗同时升起,甚至不敢低头看她的脸,他的睫羽颤了颤,“道歉?”
凌妙妙未及听完,骤然扑到他怀里,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将人紧紧摁在怀里,她又踢又打又挠,牙上用了几分力,咬得他衣服里洇了血丝。
“……“他不做他语,另抽一张纸,更加工整地誊抄一遍,落款之前空下两行,将笔塞在她手上,“好好写。”
“说你错了,不该对我用这种手段。”
慕声无声地贴近了她,妙妙惊异地回头,似乎有些不明白镜中人怎么能出现在现实中。
“我不想睡觉。”她强撑着精神,玩他衣服上钉的几颗黑色玉珠。
凌妙妙偏头,指尖哒哒点着镜子:“扎头发。”
他冷静地抱着她,黑眸闪动,微不可闻,“是我错了。”
“雁和信,什么时候给您送到?邮差回过了,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三日,中间要坐航船。”
她将笔摔了,墨汁飞溅,似乎觉得摔了还不过瘾,捡起来抓在手上,松鼠掰坚果似的鼓起腮帮子,掰了几下,没掰断。
少年轻笑一声,低头吻她的头发:“我错了。”
这一刻她才像她,外柔内刚有脾气的凌妙妙,尖牙利齿,抓住机会就要反将一军……这一刻,他的心也刹那间活泛过来了,随即是深重的酸涩和茫然。
“嗯。”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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