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地裂隙（十一）

怎么注意啊？“女孩的眼睛泛着光泽，脸颊新鲜得像挂着白霜的鲜果儿，看他一言不发，用力弹了一下水盆，恨恨道：“拿水，物理降温。”

    凌妙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别扭的称呼，笑道：“柳大哥和慕姐姐在前厅呢。”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的表情也有些空洞。

    “我走过满街的医馆，他们都告诉我，没救了，孩子已经死了，再晚些，尸体都该硬了……”

    “脸给了幻妖，我只好去别处寻觅，我走了很久的山路，找到了一只刚死不久的鲤鱼精，便借了它的壳子，成为你们看到的模样。”

    凌妙妙一脸不耐烦：“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

    “江南李府，最是奢华，庭院里有九十九种香花，还有一个瓷娃娃似的小男孩……我舍不得离开，便悄悄地在院子里打了个狐狸洞，住了下来。”

    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一句：“既然从前不识，那就从今天，重新认识好了。”

    李准哽咽了一下：“你……”

    李准紧抿嘴唇，眸中是颓然的迷茫，似乎同样沉浸于回忆——她胸前是有一块疤，他曾经问起，她只含糊地说是小时候不慎弄伤的……

    “谁要跟你两宽？”

    十娘子花容失色，两点晶莹猛地跌落下来。沾湿了绚烂衣襟。

    脱去阴阳裂的泾阳坡像是洗去了妖冶滤镜，山的苍青、树的翠绿、天幕的湛蓝，都淡了几个色调，泯然平常天地。

    鸠占鹊巢，一切都在无声中翻天覆地，可是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毫无察觉，还以为花月圆满，好日子还在前头。

    “阿准。“十娘子叫住了他，手指抚摸着襟口的白花，目光空洞，“对不起。”

    那个漆黑的夜，万物无声，乳母只是打了一个盹儿，年方一岁的幼儿骤然发病，不到一刻钟便面色青紫，没了呼吸。

    十娘子看着自己细长的十指。

    眼前这人，竟是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他。

    “嘘，安生点——“她气急败坏地从窗台上捏了一把谷子扔过去，“多吃，少说话，叫得又不好听。”

    慕瑶道：“你对我说的那些，都是你亲眼看到的。”

    “不烧了。”她松了口气，步伐轻快地起身出门，换了一盆水回来，搁在了桌上。

    “当我知道可以常伴阿准左右，做他的妻子，我即日便发誓，要以我性命爱他。他的家便是我的家，他的女儿便是我的骨肉。我做了当家主母，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只要我在一日，就要保楚楚一天的性命。”

    “花开花落皆有时，由不得人。”慕瑶的声音清凌凌地响起，几乎像是喟叹，回头望向一旁。

    她懒得再说了。这个人新伤叠旧伤地忍着，大病小病一起熬，精力体力都到了极点，因此才会一昏就是三天。

    喜鹊蹲在窗棂上，歪头看她，似懂非懂，啾啾啾叫得更厉害了。

    他这种活法，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得改，从头改。

    “第二个条件……“她顿了一顿，讽刺地笑道，“幻妖看上我这张脸。”

    “但你不知道，幻妖无法套上你的脸，正在气急败坏，望见了魂魄半离体的小女孩，便横出了坏心思。”

    女孩站在窗边，将头探出去，只留下个水蓝色的背影。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孔雀蓝的袄子，领子毛绒绒的。可能是屋里热了，故意半穿不|穿，滑落在臂弯，露出里面薄而透的真丝上襦，背部白皙诱人的凹线若隐若现。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十娘子哀笑点头。那年轻的商人，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家财万贯，风流倜傥，不知愁为何物，见谁都笑嘻嘻的。小时候爱爬上爬下摘下鲜花，与邻居家的小姑娘们挤眉弄眼；长大以后，竟然最是专情，对发妻方氏百般呵护。

    少年坐起身来，扎起的头发滑落到腮畔，半晌才答：“嗯。”

    有他一人之爱，旁人再多白眼，不过过眼云烟。

    她这才叹口气关了窗，扭身回来。

    “……”慕声垂下眸子，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自己怀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似乎是不想让李准这一生过于顺遂，老天偏偏夺去方氏性命，她拼死留下的小女儿，也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慕声立即闭上眼睛。

    十娘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美人唇轻启，“我知道，楚楚死了，阿准必然肝肠寸断。我怎么舍得他难过——我想起来，斐氏族中有招魂秘术，可医白骨活死人，可我年岁尚小，妖力不足，无法使用。”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了自己红润的脸颊：“你们是不是想不到，会有狐妖，活成我这个模样？”

    李准循声望着她艳丽的脸，神情复杂。

    “好吗……斐十娘子。”

    因幻妖不能化形，无法走脱泾阳坡，那些教众尸骨，是由十娘子代为转移的。

    李准猛地转过身，打断了她的话，眼眶发红，“成婚的时候你说了，要陪我过一辈子，你要背誓吗？”

    鸟儿扑棱棱拍翅前去觅食，叫声骤停。

    笑得像猫儿，骄傲地抬起前爪，发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瞳孔透亮，满室都是灿然生辉。

    “我自小向往外面的世界，便私自走出去，浪迹天涯。”

    慕瑶点头。当时陶荧求告无门，转向歪门邪道，以自己和教众的性命为代价，央求幻妖为陶虞氏的两颗牙齿赋予妖力，将假舍利子活生生变为邪力之源。

    “她答应借我妖力，但开出两个条件。一是让我前往长安郊区兴善寺旧址，收敛死人尸骨，送至泾阳坡来供她吸食。“她歪过头去，似有些疑惑，“我曾问过她，她说，这是前一个向她借力的人该给她的报酬。”

    李府小小姐新丧，棺椁还没到成年人膝盖，仆妇童子哀哀痛哭三日，如今有点麻木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咦？”她走到枕边，捡起了滑落的方巾，却没有急于盖上，而是伸出手盖在他额头上拭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