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时,帐子角轻柔地扫过他的脸。
“其实外貌于我,并没有什么。“十娘子仰头望着梁,“若是能换得楚楚一条命,给它也就罢了。”
他顺着声源扭头一望,额上搭着的沾湿的方巾滑落下来,掉在了枕边。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低眸凝视着她,面色复杂,嘴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那样的生动——那就是人。
“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她长长叹了口气,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是解脱了,“大梦一场,终有醒的时候。人妖殊途,现今你我夫妻,一别两宽……”
“你先前说过,妖的攻击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妙妙斜眼瞅着他肩膀,“这次怕是例外了,你这里伤太重,估计以后也会留疤。”
李准站起,一步步走到十娘子面前,蹲下身来,宝石般闪烁的黑眼眸,沉痛地望着她的脸:“注定要失去的,强留也留不住……你何苦如此……”
又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淋雨不算。”
她温热柔软的唇瓣贴在他额头上的刹那,少年陡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可我的妖力,维持不了这么久的招魂之术,只好诓骗阿准……举家搬到了泾阳坡。”
慕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竖着耳朵听,只听得少女清亮的声音:“一天三顿喂你谷子,还吵。哪里筑巢不好,搭在人家墙上,也不怕翻下去。”
缘之一字,谁说得清楚。她美艳如花时,未必讨得了李准欢心,可是套了滑稽不堪的鲤鱼精的脸,顶着旁人的指点和嘲笑、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女孩的那段日子,李准反而被她的细心和善良打动。
他竟在哽咽。
这张脸,本来倾倒众生。
地上鲜艳如旗的裙摆铺开,女人的水蛇腰纤细,胸部丰满白皙,低开的襟口别了一朵白花。
慕声扭过头,有些生涩地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柳大哥?”
李准沉默不语,手握成拳。
她耷拉着袄子,伸出袖子到窗外虚打了几下,似乎在与外面什么人懊恼地交涉。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瓶中红梅换成白色菊花,纯粹得几乎易碎,匾额上挽着的白绸花,在风里微微颤动。
妙妙愣了半天,白皙的手指曲起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语气严肃:“你下次要注意点儿。一直发烧,脑子会烧坏的。”
“……”
柳拂衣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李兄,节哀。”
“妖族姐妹指点于我,说泾阳坡幻妖乃天地托生,威力巨大,可以借出大把妖力,只是要付出些代价。”
“所以……你去找了幻妖?”
他静静听着,面色平平,没看出有什么在意。
无意中一低眼,一双润泽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将她吓了一跳。
几个人沉默地坐着,室内安静得听得见窗外的鸟雀啁啾。
十娘子淡笑,眼底哀意蔓延:“倘若是你想留住,我拼死也替你留住。”
轻而薄的帐子扬起,皂角的味道清香。
“你就当多了块勋章呗。”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小狐狸一路辗转,一路跌跌撞撞,最终停留于如画的烟雨江南。
“……醒啦?”
“我看着阿准只剩一个人……夜里在院中枯坐,抱着楚楚,整日整夜不肯撒手,生怕她夭折在襁褓,散尽家财求医烧香。可我知道,楚楚活不了多久。”
鸟雀在山间发出一连串啁啾,窗棂上似乎停了只喜鹊,一声叠一声的叫,吵得人耳朵痛。
“阿准……“十娘子又叫,她睫毛低垂,她斟酌了许久,似乎万般缱绻,都化成酸涩的一叹,“这五年能做你的娘子,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她有些自嘲地一笑:“我连夜赶到泾阳坡,求见幻妖,不知怎么,她一次见我,便十分不喜。”
“慕姑娘,我没有骗你。“她幽幽的甜润嗓音响起,“我家住灵丘,排行第十,族名斐十娘子。斐氏狐族,不喜出世,子子孙孙,隐居山林,妖气是狐族中最弱。”
她以禁术救回来的小女儿,慢慢地,不再是楚楚。
李准眼下两团乌青,有些憔悴地坐在圈椅上,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他立即抬眼:“你的伤……”
幻妖自然不喜。
半晌,似乎是觉得温度不够准,扳住了他的脸,俯身下来。
“荒唐。”李准冷笑一声,猛地起身,转过身去。
她接着笑道:“我假称自己是医女,实际行的是招魂禁术,将楚楚救了回来。只是,这禁术救人代价极大,需要施咒者日日一滴心头血供养,我只好以医女身份,暂居李府,每天亲自给楚楚熬药。”
“我……很早就爱上了他。可我知晓,人妖殊途,远远看着他长大,成婚,生子,夫妇和睦,子孙满堂,应是最好的结局。”
“……”慕声看她,长长的睫毛微颤。
她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向三更夜月借力,强行化人,只来得及将身体冰凉的孩子抱起来,四处求医。
她天生地长,几乎为所欲为,可天地也限制了她的力量——她无实形,不能化人,就连一只修为不足的小狐妖,都能化出美艳人形,令她妒忌万分。
十娘子坐在地上,纤细的脖颈之上,是尖尖的下颌和红润的美人唇,再向上,是高挺的鼻子,精致的鼻尖,两只妩媚的眼睫毛浓密,波光流转。
幻妖既死,众妖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废了大半生周折,生生死死,为他编造了一场幻梦。
李准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是李府,他先前住的房间。衣服换过,伤口也被包扎好了,身上妥妥帖帖地盖着薄薄的被子。
而他始终身处局中,一无所知。五年同床共枕,不识对方真面目。
“懂不懂怎么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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