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茫然无措,忽而冷酷无情。
他的头发黑亮如铜矿。衣袖疯狂摆动,眸中肃杀的暴戾,慢慢氤氲开,酝酿成空洞的黑,似乎众生万物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可被踩在脚下的蝼蚁,不值一提。
话说回来,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反写符可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一笔能一举将阴阳裂中汇聚的妖物屠戮个七七八八,实在是闻所未闻……耸人听闻……
这是身披夜色而来的邪神,杀戮为乐,伸伸手指,欲将天地玩弄于手掌。偏偏他眉梢眼角都泛着红,衬着漆黑的瞳仁,几乎是有些妩媚脆弱的颜色。
他似乎妥协到极致,“等我一下,我陪你下去。”
只可惜多年前一场大瘟疫骤然爆发,村民们不愿背井离乡,导致疾病迅速蔓延,转瞬席卷全村,泾阳坡就变作天然坟场。
此时此刻,凌妙妙、慕瑶、端阳帝姬三人站在一处,相互之间离得很近。
帝姬告白被拒,在宫里痛定思痛地反思了几天,这几天里,佩云一直在她耳畔鼓励。
慕瑶的背影一僵,妙妙也跟着一呆。
未料见到心爱的人的最后一面,就是看到他被幻妖拉着,跳进了深不见底的裂隙。
帝姬一时语塞,许久才问:“既然不想我以身涉险,就不能陪本宫一起下去吗?”
恰好,四个方士见到端阳站在了裂隙边,生怕帝姬脑袋一热跳下去,或是脚下踩空坠下去,也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将帝姬团团围住,想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四个方士目不转睛地盯着裂隙下看。
阿姐不会为他停留,就连他松开发带也不能让她等上一等。
愁得抓耳挠腮的凌妙妙望见了帝姬,乱转眼神慢慢定了下来。
她左转右转,焦虑得几乎站立不住。
现在,剧情已然走偏,慕声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按照常理,这时候慕瑶应该等着弟弟了。说不定她还会返回身助弟弟一起杀妖,二人再一并下裂隙,多少有个照应。
端阳帝姬狠狠瞪着他:“要回你自己回,本宫不回去。“她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指着旁边那黑洞洞的深渊,一字一顿道,“本宫要下裂隙!”
慕声的眼角血红,几乎变成了哀求:“阿姐,我求你……”他猛然一放捉妖柄,将攻到身前的妖物击开,手上爆出几个火花,却因为气力不支,那火花仅仅生了一簇细弱的小火苗,便匆匆熄了。
幻妖留着裂隙,就是等着慕瑶义无反顾地跳下陷阱,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谁也无法预料。
话音未落,大地猛地震颤一下,随即狂风暴起,所有树干疯狂摇晃,叶片如雨,连地上的沙砾尘土,都打着转而上了天。
红光来自天边,几乎笼罩了半个夜空。
一对多,本就危险,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最忌分神。慕声拦她的功夫,已经挨了好几下,转瞬变从平手变成了劣势,他在四面八方的攻击中分神,已经快顶不住了。一旦有一个缺口,他就会立刻被妖物吞没。
“放开本宫,你们放开本宫!“端阳帝姬拳打脚踢,哭得几乎崩溃,“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一个方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前这位,可是一向自傲的捉妖世家的公子,居然以自己的血堂而皇之地使用邪术?
裂隙下方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况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慕家倾覆,就是因为大妖的一纸反写符。正派捉妖人都对反写符避之不及,慕家人尤其忌讳,几乎恨之入骨,可他竟然……他怎么敢……
几个方士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端阳帝姬也跟着下去,连拉带拽将她往外拖。
“帝姬。“慕瑶忽然伸手拦住她,面色苍白却笃定,“帝姬请回吧,我会下裂隙,将拂衣救出来。”
果然,一旁遭遇重创、沉默的像影子人一般的慕瑶听到这三个字,仿佛立刻惊醒了,飞速走几步,眼见就要往裂隙里跳。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幻妖有了意识,又可轻易变换形态,可能是山间风、树间雾、新居民带来的小女儿,一切就变得极其恐怖。
他手脚发凉,几乎站成一座石塑像。身旁同伴拉了拉他的袍角,压低声音,脸色都变了:“怕不只是反写符……”
反写符吗?他不仅以血画符,还松了发带,一日之内,连犯两禁,可是有人会管他吗?
慕瑶径自往裂隙走,脸色很差:“是生是死,我也要把拂衣带上来。”
惨叫声一叠又连一叠,群魔乱舞,万鬼同哭,总是半遮半掩的阴阳裂,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血淋淋的炼狱场。
那方士暗暗叫苦,在自己脸上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下。另一个老头顿了顿,委婉道:“殿下息怒……呃……此地多邪,妖物频出,为殿下玉体着想,还是快快回宫……”
少年悬浮在空中,头发有些散乱,扎起的高马尾塌下些许,总是系成蝴蝶结的发带松松散下来,拉出长长的白色飘带,在呼啸的风中乱飞,时而贴在他脸上,时而卷上半空,似乎是将银寒的月色拉成一线,在他头上疯狂起舞。
她气得踱了几圈,一跺脚:“好,本宫自己下去,不必跟来!”
终究,他比之不及,无足轻重……
“这……“方士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下面实在危险,还是请帝姬移驾……”
当今天子不喜鬼神之事,钦天监活得极其窝囊。这四个方士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被尊贵的帝姬点来重用,自然是心中窃喜,可没想到这是个倒追男人不要命的,横冲直撞,不听人言。这才明白,这烫手山芋扔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