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还熬着中药。
“……”慕声确认她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完全不需要安慰,刚才问话,说不定只是兴奋地颤抖……
慕瑶一把抓住老妇不停动作的胳膊,抬高了声调:“看着我!”
还有几步,就可以走出房门了。
经年风吹雨打,被泥土掩盖,那尸体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几乎和土地混为一体,从袖口、下摆叮叮当当地掉出几根森白的白骨。
床上没有人。
那双纤长美丽的手向上摸索着,扶着床头,挣扎着坐起来,脚上胡乱蹬住了地上的鞋。
柳拂衣蹙眉看着怀里熟睡的楚楚。
“慕姐姐……”
乳娘披着衣服最先跑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烛台,睡眼惺忪,见了眼前人,吓了一大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沉着脸退到了旁边。
慕瑶紧抿嘴唇,抬手指向了角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红色的黯淡灯笼下,四五个人围聚一堆,拿着铁锹和铲子,飞速地上下挥舞,影子虚化成无数道,一时间群魔乱舞。
老妇抬起满脸皱纹的脸,浑浊的眸中没有焦距,胳膊被慕瑶抓着,可手指还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就好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她慢慢地喘息着,每喘息一下,都发出艰难的嗬嗬声,胸口起伏剧烈,那白皙丰满的胸,几乎挣出低垂的坦领。
夜深了。
怀里的小女孩睡得正香。
柳拂衣缓缓低下头,小女孩纤细的手臂已经穿透他的胸膛,她雪白的小脸满是血点,总是发紫的嘴唇此刻是诡异的血红。
她迈出了房门,先左脚,后右脚,随即立刻扑倒在门口,靠着墙剧烈喘息着,散乱的鬓发被汗水沾湿,打了卷儿,凌乱地贴在额角。
“乳母……“她倚着屏风,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喊些什么,“阿准……”
几人跟着工人的脚步向前挪了几步,恰看到他们闪身进了屋,弯下腰,将怀里的白骨一股脑儿倒进火烧得正旺的灶膛里,那些骨头残渣如同进了油锅的奶酪,迅速融化了。
晚风将木屋上悬挂的盏盏灯笼吹得左右摇晃,灯笼发出暗淡的红光,灯下有无数散乱的人在忙碌地走动,在地面上投下晃动交错的影子。
两眼死死地瞪着那空荡荡的小床,良久,视线下移,落在床旁边的墙面上,再转,望见了紧闭的门。
诡异的是,人们来往忙碌,却没有交谈声,甚至连脚步也难以察觉,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着,静得能听见风过树丛的声音。
制香厂里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宛如赤红的游蛇,蜿蜒到了远方。
随即,李府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夜也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用力地喊,却没发出什么声音,自然没有人答她的话。
她挣扎着,东倒西歪地扶着墙壁,丹蔻在墙上拓出深深的印子,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准和乳娘都不在,这座空屋,是专为她一人准备的牢笼。
妙妙有些震惊:“李准不是说,制香厂只在白天开工吗?”
“是死人的怨气。”慕瑶盯着那一团向上漂浮的黑气,眉头紧皱。
她慢慢弯下佝偻的背,将地上的骨灰拢了拢,抓在了手心,随后,掀开砂锅盖子,倒进了正在咕嘟的中药里。
她试探着开了口,可眼前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就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
身旁是火光,身上还穿着秋天的袄子,妙妙让他靠得热乎乎的,反手将他往旁边推:“我听慕姐姐说话呢,你别捣乱。”
几人面色一变。
窗户开着条缝,窗棂上还夹有打卷的落叶。冷风吹进来,吹得那落叶咯吱作响,悬起的纱帐鼓了起来。
她慢慢绕过了绣青竹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小床,床头还摆着一只红漆拨浪鼓,几只小布偶。
“楚楚不见了……”十娘子分得极开的双瞳中露出一丝恐慌,向前踉跄了几步,彩旗般鲜艳的裙摆扫过了银亮的圈。
窗棂里卡着的落叶被风吹得咔哒作响,门上贴着的澄黄符纸,在风中卷起一个小小的角。
几个人手一松,那具被刨出来的尸体摔落在地上。
没有那一股怨气支撑,死人也只能腐化为普通的白骨,就此而散了。
一团浓重的黑气从土坑中向上涌去,几乎遮蔽了他们的脸。
头痛骤然增加,她猛地扶住屏风,才没让自己倒下,身躯却靠得那屏风“咯吱”向右推移了几米。
另一只手上,紧紧抓着一张撕下来的符纸,符纸被她手心上的汗水浸湿了,皱成一团,褶皱的纤薄符纸上还有隐约可见的血迹。
慕瑶猛地撒开手,老妇跌在地上,又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接着重复捡骨灰、倒骨灰的工作。
凌妙妙指着炉子下不断散落的灰烬:“慕……慕姐姐,这个也是因为没有怨气支撑吗?”
“阿姐!”
手中揉成团的符纸滚落到了地上,彻底变成了普通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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