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魂魄与檀香（五）

三分颜色，更多三分仙气，连这赌气似的娇嗔，也容易令人怦然心动。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又理所当然，带着凌妙妙一贯无知无畏的脾性。

    塔中空空荡荡。

    凌妙妙被里面阴暗潮湿的味道呛得连连咳嗽，叫苦不迭地从小小的窗口探出头去，几乎像是渴望光明的囚犯。

    “慕声，那玩意究竟用什么东西威胁你，竟让你退让至此？”

    月光不知何时被游动的黑云遮蔽，大殿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点点昏黄赤红的光，从脚下慢慢亮起。

    一提起这个，慕声顿时恼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寻觅一个殿，要翻贡品桌、检查塑像，趴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翻找，更糟糕的是，洒扫的宫人偷懒，贡品桌下午全是灰尘乱絮。

    妙妙心想，黑莲花手狠心黑，做事全无三观，现在任人骑在头上，那水鬼掌握的一定是了不得的秘密。

    暮色四合，兴善寺内院空无一人，林木影影绰绰，殿宇檐下亮起了血红的灯笼。皇家的灯笼，是一朵朵的冷红色，高贵而漠然。

    他有些心烦地转了一圈腕上收妖柄，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秋蝉长嘶。

    柳拂衣……他心内冷笑一声，多加了一点，兔子眼光不佳。

    慕声脑海中却闪回那句冰凉的诅咒：“你在这里杀妖怪杀得快活，可还记得地下的娘么？”

    困在黑暗佛塔中的凌妙妙：“……”

    眸光掠过了她的衣服，慢慢扫到了她脸上，眸中这才带上一点幸灾乐祸的笑，“爬下来的？”

    慕声一直觉得凌妙妙像只兔子——只管动着三瓣嘴吃吃吃，遇到危险就一头钻进洞里，只留下个毛绒绒的屁股的那种兔子。可是最近，兔子的胆子肥得过了分。

    夜风送来栀子香气，飘散在空中，是浓郁得几乎有些糜烂的味道。

    失血的眩晕感尚未褪去，脑子昏昏沉沉，他在空荡荡的佛殿里踱步，却并不因为焦虑，反而觉得心中浮出一种久违的轻松。

    任何时候，拉出姐姐这座大佛，都能把他压在五指山下不敢造次。

    只可惜黑莲花将手刻意藏在身后：“没有。”

    “呸呸！”她吃了一嘴的土，开始拼命拍打自己的衣袖、裙摆和头发，好在出门时多穿了几层，报废了一件外裳，里面的襦裙干干净净。

    待到料理好仪容仪表，她从塔身背后走出，远远看见慕声端着蜡烛发呆。

    妙妙望着他，慢慢松开了手，无声地笑起来：“怎么办，又让我发现一个秘密，你是不是要立刻弄死我？”

    手腕几乎立即被擒住，他用了九成的力气，捏得凌妙妙骨头都快断了，她强压痛感，咬着牙向下一瞥，另一只手飞快地反抓住慕声的手腕。

    若不是她真心实意喜欢柳拂衣，他简直要怀疑凌妙妙是专程冲他而来的了。

    她感到他的手颤了一下，是被碰到伤口的本能反应。

    她望着他的眼，静默了片刻，毫无征兆伸出手，慕声避闪不及，让她冰凉的手结结实实地摁在了脑门上。

    只见慕声抱臂站在塔下，抬头望她。她焦灼地喊：“慕声，那舍利子没在上面啊！”

    那夜火烧兴善寺，赵太妃将舍利子从塔中慌乱取出，悄悄转移到了新寺。

    “没生病呀……“她歪过头兀自疑惑，“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慕声也放开她，冷眼看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拉下脸警告她：“你以为我不敢？”

    他也已经到了沉默忍耐的尽头。

    少年的黑眸中是润泽的水色，含了一抹极其暧昧的笑意：“那是自然。若是还在这里，那位太妃娘娘下懿旨，也就不会用‘找’这个字了。”

    慕声伸手一挡，轻巧地拿住了那只细细的红烛，可怜的火光已灭了，烛芯在空中划出细细一线烟雾。

    她说着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瞅着慕声的袖口，以往那里存放有大把符纸，随便撕一张出来，应该都比她趴地板好用。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伴随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你自然不敢。“妙妙垂首，“慕姐姐还在等着与我们会合。”

    言外之意，你不要多管闲事。

    兴善寺内殿宇连绵，菩萨和金身罗汉各有配殿，月光清冷地打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白霜花一般的冷光。

    宛江船上，她指着他鼻子质问他为什么不上药的时候，露出的也是这样的表情。

    慕声神情浮动了一瞬，眸光逐渐深沉，有些咬牙切齿了：“我早告诉过你，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手中的烛火却昏黄，带着虚幻的暖意，勾勒出他的长睫和鼻梁的轮廓，照得他苍白的脸，宛如伸手一触就会破碎的肥皂泡泡。

    凌妙妙微微一哂，搬了个蒲团来席地而坐，开始伸手整理两鬓精致的簪花。

    内有邪灵作祟，外有陆九佩雨配合，端阳怎样都无法挣脱这个弥天大网，直到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慕声低眉，毫不在意：“自然是一间一间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