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害怕,这是江炼走过的路。
行李包太重了,孟千姿的手腕有点儿酸,她换了只手,继续往前走。
画里种种,都是她熟悉的。
懂了,他在贴神眼。
江炼,江炼,每一幕,每一帧,都是江炼。
他想醒过来。
他只是笑笑,说:“看看护工有没有发干爷的消息。”
况美盈问他:“你看什么啊?”
段太婆呢?她会看到早年的恋人吗?
孟千姿记得,江炼曾经说过,贴神眼讲求时效,否则强记强画,人会很累,甚至损耗自身。
一边走,一边拿手揉屁股,棉裤上恰有个破洞,露出了白白的屁股蛋儿。
永远有多远,不知道,但古往今来,总不断有人,愿以有涯之生,承载无边无际、缱绻深情。
他怔了一下,眼角眉梢掠过一阵茫然,手将收未收,停在半空,有些无措。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依稀想起来,当时自己不满意他不过来扶,拿登山杖戳点地面,说他:“你还坐着?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而前方有一缕光。
……
山的寿命都那么长,作为万物灵长,人的旅程不该这么快就有尽头,应该还有下一程、再下一程,历尽沉浮、览尽河山。
江炼那刻意端出来的酷,一下子没了,他笑得嘴角弯弯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欢快的小鱼,然后窜上床,抱着羽绒的大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还拿脸去蹭枕面,脸上写满了满足,说:“好软啊,世界上最软的棉花枕头。”
孟千姿心疼极了,蹲在江炼面前看他。
孟千姿看他的手,他大概是想摸那支笔头磨得尖尖的石笔。
不过,走着走着,就不荒芜了。
她惶然回头,看到一间破败的土胚混砖房,一个瘸腿的男人手持火钳,正追打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当然,最多的还是她:得意时的、泫然时的,还有咯咯笑着的。
不大,远远看去,像个馒头包,走近了,看到坟冢的前方有个箱子。
还看到他在夜风中放飞掌中星,那颗小小的星星,从他的手心间升起,颤颤巍巍、幽幽亮亮,是他揣藏着的、终有一日要向一位姑娘诉诸于口的希冀。
江炼目不斜视。
末了,她终于看到江炼的背影。
她不担心有谁会把包拿走,这么安静荒芜的地方,真出现个小贼,反而会是让人欣慰的事。
这儿,应该就是……
孟千姿笑,然后将笔递到他手中。
……
这光太盛,除了来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孟千姿闭上眼睛适应了会,才又重新睁开。
江炼摸了个空。
一生那么长。
她走到江炼身后,他没察觉,还在刻画,手边有不少工具,木头的、石磨的,也有刀具。
他并不狼狈,他尽己所能,在这种地方,仍把自己收拾得清爽而又干净,笔下画的还是她,是她腿脚没好时、拄着登山杖的模样。
那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来江炼品鉴美食的能力不太行,这种组合,该多难吃啊,孟千姿坐在他身边,守着他入睡,拿手虚抚他的脸,低声应他:“会有的,都会有的。”
江炼,不着急。
她朝别的人影看去,又认出了史小海、何生知,还有三三两两,她这半世印象中、已经作古离开的人。
孟千姿又绕到江炼身前蹲下。
石台上,江炼最后一次吻她,说了句:“千姿,我永远爱你。”
孟千姿听到恶毒的咒骂声,还有哭叫声。
你会追谁?
江炼闭着眼睛,唇角带笑,手上一刻再刻,分外专注,极其仔细。
山风清冷,冷里带枯叶的气息。
孟千姿脑子里一懵,下意识抬手想接住江炼,却接了个空——江炼从她挡围过来的手掌中穿过。
没过多久,那女人就被打回了屋,瘸腿的男人骂骂咧咧从院子里过,忽然看到江炼,骂了句“小杂种”之后,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踹得滚了出去。
她抢先一步,把笔拿了起来。
那女人只是嘻嘻笑,有时去夺火钳,有时又抱头鼠窜,孟千姿看得气极,正想一把搡开那男人,目光及处,一下子愣了。
这一下,是真切的风了。
终于走到了她和他的相遇。
江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眼前一片空空茫茫,前后无边,左右无际,有点像戈壁,地面浮动砂砾,但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隐有起伏山线。
再一次遇到江炼时,是在桥底下。
然后,她遇到一座坟冢。
行李太重了,孟千姿就在这儿把包放下,歇了口气,又往前走。
从此,江炼的人生里,就全是她了。
孟千姿就在这一团暗里向着光走,脚下很稳,并不跌跌撞撞,这团暗无味,也无声,手中的行李包很重,这坠感是截止目前、唯一真实的感觉。
江炼停了下来。
她怔怔看手底下怎么也触不着的那块水果硬糖。
她看到江炼。
心若无畏无惧,不管是尘世,还是大荒,都没有什么,能阻住她的脚步了。
孟千姿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有江鹊桥,摇摇摆摆的娇憨模样,如同往昔一般鲜活。
孟千姿抬起头,叫他:“江炼。”
指头挨到笔身的刹那,江炼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僵了一会,手顺着笔身,一路摸索过去,触到她的手时,略顿了一下,忽然握住,死死握住。
她看到了画,画在地上的画,那是庞大的、日积月累的图幅,最早看到的那些,甚至被风蚀得只剩浅痕。
他会追逐着谁的背影?况同胜,抑或是他的母亲?
向前走,他和她,都得向前走。
孟千姿绕过一个又一个人,始终只能看到背影——而每次绕过,他们又会瞬间出现在前方,像是执拗地提醒她不可乱序。
谢谢他结束了江炼童年中的那一段颠沛流离,让他枕到了世界上最软的棉花枕头,如此快活。
谁会给彭一收葬呢,只有江炼了,他受过很多苦,但仍有一颗柔软的心。
不着急。
她感谢况同胜。
江炼仿佛是听见了,又似乎只是凑巧抬了下头:稚气的小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里空空濛濛。
她认得这背影,这是高荆鸿。
孟千姿有点惊讶:江炼小时候,这么酷吗?不可能吧,他是个酷不起来的傻孩子。
难怪他会说:“我敢保证,你担心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石台上的众人在黑暗里消去,最后那一瞬,群像模糊,如前世波影。
石头雕刻的、有凤凰鸾花纹的假箱子,静静搁在坟冢边,这应该就是彭一鱼目混珠、以瞒天过海的那一口吧。
孟千姿这才注意到,他那些工具,都是按照顺序一一摆放的,在这儿,没人配合他贴神眼,他改了自己的习惯,用完...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