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打跑了。”

    “不叫！”

    第四天，他不来了，不想来，也没那个时间来，因为婚礼近在眼前，而他作为新郎，也不能对新娘子太漫不经心了。

    “忘了一大半……”张嘉田垂下眼帘，“那他应该也不认识我了吧？”

    “因为我那句话，惹得你闹了家务。我真是——”

    林子枫看了他一眼，挺有耐心地解释：“过去有句古话，叫作乡下人不识麒麟，是个有钱的牛。张嘉田在外面打牌，一宿输了一座小洋楼。萧二小姐看不过去，就说他是麒麟。”

    晚些时候，他回了家，很潇洒地继续过日子。如此又过了些许时日，因为日日都有人劝他去把新娘子接回来，萧家那边也川流不息地递来眼风和暗示，而他自己也消了气，这才去了萧家。萧家既不愿意白养着已经嫁出去了的二小姐，又巴结着这位权势熏天的新姑爷，所以张嘉田只走了这一趟，就轻松地把萧二小姐领了回来。

    “他？他挺好，他那个病不是最怕劳神费力吗？现在好了，他一点心事都没有了，天天按顿吃药吃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这里看看、那里坐坐。”

    “叫叔叔。”

    “女流之辈会作什么诗，我猜是赵太太吹牛逼。再说我娶老婆是要过日子生孩子，又不是娶来作诗。她就是个李白，不会当家也没用。”

    “痨病鬼，不病才稀奇。”

    “都打跑了，谁陪你玩儿啊？”

    他那太太——体格还没有一只鸡崽子强壮——这时听了这话，立刻战战兢兢地露了笑容：“那自然是好。”

    张嘉田见了她这个避猫鼠的样子，认为她是一脸的倒霉相，又要发火，可是勉强把这股子火气按捺住了。他换了一副好面孔，决定还是再忍一忍，再给她几分好颜色。若看她真是不可救药了，自己再揍。

    林子枫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可以到他面前去试验一下。”

    “他怎么不喜欢你了？打你了？骂你了？”

    张嘉田像要和他吵架似的，横着眼睛问道：“没药治？他不是没死吗？”

    “老白回去了？”

    林子枫感觉他说的全是混账话，不过也不便深劝——他最怕和人谈论婚姻，怕引火烧身，谈到自己头上来。

    白雪峰眼看着张嘉田做新郎，心中不禁想起了自己所娶的那位“河东狮子”，便很感慨，虽然还不至于嫉妒，但是连着几天都悻悻地打不起精神来。结果刚过了一个月，他就听闻了张家的新闻——萧二小姐被张嘉田打回娘家去了。

    “回去了。老白现在没事做，又被他那个太太坑去了一大笔钱，正想找个差事补补亏空，正好他那儿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老白回去正合适。”

    张嘉田站了起来：“算了吧，我没那个兴趣。”

    “骂什么了？”

    “是，说是还会作诗。”

    “糊涂？傻了？”

    林子枫反问：“你真不知道？”

    婚礼盛大极了，证婚人是军事委员会保定行营的赵主任，白雪峰陪着雷一鸣“大隐隐于市”，无暇去观礼，林子枫倒是应邀去了，回来见了白雪峰，告诉他：“新娘子很不错。”

    “他怎么了？”随即不等林子枫回答，张嘉田又补了一句，“他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我不见他，也不管他。”

    麒麟——张嘉田——一路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且走且喊老林，完全不像是跑了老婆的样子。进门见了白雪峰，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并不多问，只说：“老白，咱们也是有日子没见了！后天晚上我请客，你也过来。”

    张嘉田走到了妞儿面前，发现妞儿不但长高了一截子，而且话也说得更清楚了，派头也长了许多。手扶膝盖弯下腰去，他对着妞儿一笑：“你还认识我啊？”

    张嘉田坐了下来：“我的兴致为什么不好？”

    刘妈俯了身，絮絮叨叨地说她没礼貌，让她喊叔叔，她根本不听，只仰着头大声问张嘉田：“你上哪儿去啦？”

    “这回是……”林子枫斟酌着语言，想要尽量简明地讲清雷一鸣的病情：“是那个病走到了脑子里，人就一直发高烧，没药治。”

    她在丈夫这里吃了拳脚，在娘家这些天，也没有得到什么好果子吃，自知是无路可走了，只能乖乖认命。跟着张嘉田回了家，她再不敢多发一言，无论张嘉田说什么，她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妞儿看着他，叹了口气，从刘妈手中抽出手来，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团胶皮，往他手中一放：“给你个马。”

    他下意识地向前跑了两步，想要看个究竟，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个清脆的小嗓子：“嘉田！张嘉田！”

    “说话吗？”

    “然后呢？”

    张嘉田不等林子枫把话说完，早一挥手，满不在乎地答道：“唉，不就是个娘们儿嘛，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你，那个娘们儿仗着她多念了几本书，妈的看不起我，成天在家不说人话，夹枪带棒地损我。他妈的，看不起我就不要嫁我，又要图我拿钱给她老子还债，又想处处压我一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知道吗？为了和她结婚，萧月庐跟我要了十万块钱。她就等于是萧老头儿卖给我的！”

    白雪峰答道：“他可能是把这人给忘了，从来就没问过。”

    白雪峰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为什么会打起来呢？”

    “骂他是麒麟。”

    妞儿穿着一身花团锦簇的洋装衣裙，一手被刘妈攥着，另一只手拎着一束蔫头耷脑的花，脚上的小靴子泥水淋漓，显然是没少走路。张嘉田总觉得像她这么大的小东西，简直都不算人，一定也没有什么头脑，万没想到她竟然不但认识自己，还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白雪峰听到这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点评才好。而林子枫这时又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张嘉田听到这里，发现林子枫对雷一鸣的称呼很特别，就只是光秃秃的一个“他”字，仿佛是懒怠提他，又仿佛他是个神秘人物，不便直呼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