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百,在这间孤独的病房里被囚禁了十几年的女人,终于在这一刻,无比清醒而理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儿子。
他原本打算循序渐进,等他把一切都解决了再去接她回来的。可是从李岚的电话里得知她差点遇难的消息以后,他才猛然明白,世界上永远都没有“一切都准备好”的那一天。
果然,下一句,就听到他说:“她姓赵,赵一玫,你十年前就见过她了。”
赵一玫怔住,转过头去看沈放,沈放也是一愣。
赵一玫醒醒睡睡,在房间里宅了整整三天。她赖在床上看电影吃零食,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十几岁放暑假的时候。整天蓬头垢面,不用担心身材和素颜,也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因为三天没有洗头,在楼梯上看到他时尖叫着跑开。
对于这个女人,她们两母女实在是亏欠太多了。
赵一玫和沈放于深夜离开,他们没有开车,而是一路并肩沉默地走回家。街边的路灯晦暗不明,这个季节已经有飞蛾扑火。大自然的定律,再如何残忍和同情,都改变不了任何。
她艰难地开口:“你想好了吗?”
她的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生离死别,就到他这里为止吧。
谁都没有受到伤害,简直是皆大欢喜。
沈放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
病房里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你还一直住在这里呢?”
“看我妈。”
赵一玫侧脸压在枕头上,安静地凝视他。这漫长的前半生中,她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凝视他的时候,在心底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了。
沈放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赵一玫便硬着头皮走进了病房。沈母正在听歌,是班得瑞的纯音乐,让人如置身森林奇境。沈放走到她跟前,轻声叫她:“妈。”
大概是因为太老了,所以几年不见,竟然觉得它还和从前一样。下棋遛鸟的老人,玩捉迷藏的小孩,聊家长里短的妇人,都没有变过。
唯独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松懈下来,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没有憎恨,没有隐瞒,没有分别。
“沈放。”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她那如小兽般低声的呜咽充满了整个房间,沈放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眼眶通红。
“赵一玫,”沈放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她,“这是你父母为你取的名字。”
赵一玫宁愿她尖叫,就像过去一样,拿东西狠狠地砸自己,甚至是以命相拼,拿刀戳自己的胸口。
“什么时候的事?”
赵一玫在路灯下停下脚步,轻声开口:“其实你可以不必告诉她的……就让她认为我是陈砂,不是很好吗?对谁都好。”
看起来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幕。
这天夜里,沈母在打过镇静剂后才缓缓睡去。
赵一玫猛地抬起头,猜到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说着说着,沈母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他既然承诺了要照顾她一生,就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你们在一起就好,你知不知道,他曾经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一个妖孽。”沈母说,“那个女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了我的老公,还想来抢我的儿子,我要杀了她们……”
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浴室里传来他轻轻的鼻音:“嗯。”
“医院。”
赵一玫垂下眼睑,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沈放勾了勾嘴角,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