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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几乎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她知道越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候，就越不可以往前挤。她一路跟着人流，好不容易才挤出宿舍楼。

    赵一玫摇摇头。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刹那，她抬起头，看到熊熊的火焰已经将夜空照出一片红光。

    你看，夕阳和绝望，竟然美得如出一辙。

    她伸手去拉他，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下了咒语，怎么也动不了。她想要大喊，让他快跑，可她的嗓子就像是坏掉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为他庆祝生日。

    李槐死后，赵一玫拒绝与人交流说话。

    她就在这样的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窗外月光清明，非洲大陆一片宁静。

    “李槐——”

    “说不定，两三天吧。”赵一玫说，“等到极光出现，参加完婚礼就回来。”

    夜里十二点，忽听一阵巨响，整个医院的玻璃全被震裂开来。火焰弥漫成巨龙，一口将整栋医院吞没。漫天火光，烟雾腾飞，在这片广袤贫瘠的沙漠之上，像是毒蛇一般狰狞地吐着蛇信子。

    “没有。”赵一玫说，“那时候已经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求上天成全了。”

    医院大门口的火势还在蔓延，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赵一玫死死地咬牙，眼睛一闭，冲了进去。

    赵一玫在地板上找到了李槐，他在火灾来临时，试图自己拄着拐棍逃生，却从床上跌落，只能拖着受了伤的腿在地上爬行。赵一玫迅速将床单罩在他的头上，蹲下身子背起他。

    她的心在这一刻被撕裂。

    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离和死别，总是笃定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所以咬牙一路走下去，可结果呢？

    “不要。”李槐撇撇嘴，“我想到了就告诉你好不好？大姐姐，你什么时候从冰岛回来？”

    每当别人对她说“他在天国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你要坚强，要连着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时候，她总是出离愤怒。

    十来岁的小男孩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身上，赵一玫一时受不住力，连带着李槐一起摔倒在地。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块带火的天花板砸下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站在青白尼罗河的交汇处，歇斯底里地发出喑哑的吼声。

    逃生的人们来到医院远处的空地上，赵一玫正准备去寻找自己部门的同事，突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号啕大哭。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一名当地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泪水。

    她又开始严重失眠，一到夜里就睡不着觉，头痛欲裂，耳朵里嗡嗡响，身体机能每况愈下，最终只能靠着大量的安眠药入睡。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解脱，她总是一次次地回到那个大火熊熊燃烧的夜晚。

    赵一玫最终还是没能前往冰岛参加姜河的婚礼。

    她出发的前一天，一如既往去病房为李槐探病。毕竟是年轻的男孩，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能自己杵着拐棍下床蹦跶一两步了。

    赵一玫突然被他推开，随即跌倒在地，再仓皇地回过头——

    “是啊，想要什么礼物？变形金刚？”

    消防车不知何时才能赶来，赵一玫在地上捡起一块床单，将抢救出来的药水瓶砸碎，浸湿床单，然后捂住自己的鼻子义无反顾地往大火燃烧的医院冲去。

    “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赵一玫笑着去摸他的头发，还是硬邦邦的。

    “等我出院了，就去帮爸妈打下手，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学开货车了。”李槐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大姐姐，你有没有坐过货车？”

    “真的吗？那你许愿了吗？”

    她无能为力。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他想要去环游世界，想要学开飞机，想要开着摩托车载着他的大姐姐去兜风，他说过要给她买很多很多的口红。

    这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死亡本身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故发生的那天，他父母在刚果，来不及赶回来。最后是由医院统一处理的，将所有遇难者埋葬了。这里什么都缺，物质、金钱、精神、安全，唯独不缺土地。没有墓碑，没有悼词，甚至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死去的人永远长眠于此。

    这是赵一玫昏迷之前，眼中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赵一玫从噩梦中惊醒，她满头大汗地走出医院外临时搭建的帐篷，看到青白的月光，又大又圆。但是太远了，无论她如何伸手都无法触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