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起,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黄沙,站在她们对面的沈放收回目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
——沈放,是我。
赵一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收回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红日下沉,残阳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万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齐苏醒。
看到前来的沈放一行人,飞行员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势,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吹牛好听罢了,其实很正常。”赵一玫扳着手指,满不在乎地说,“有钱人的消遣嘛,滑雪、蹦极、潜水、打猎、开飞机……这些无聊的证书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几乎人手一份。”
这一次,赵一玫终于肯好好回答,她说:“受人所托。”
从这一刻起,他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赵一玫点点头:“那就对了。”
沈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究竟受何人所托,又是为了何事。
屋子里的几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岚大吃一惊,疑惑地问:“Rose?你说什么?”
这一次换赵一玫吓了一跳,看着沈放:“啊?”
赵一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以后,沈放再一次开口,看着赵一玫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李岚已给他做了紧急处理,行动上虽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坚持跟着沈放他们来医院。
赵一玫认真地说:“我说真的,沈放,不行。你会给我造成压力,我要尽量保证飞行安全。”
赵一玫哑口无言:“最后一件事,我有个条件。”
“你很向往那里吧。”
医院方问:“三百支药物,你们打算如何运输?”
“一年前。”
“我已经在报告书里写明呈上去了,但南苏丹的撤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补给不一定及时。”
他想起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电话,开车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她的朋友们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他,说:沈放,这就是你的报应。
停在悬崖边上的飞机已经被拖了回来,赵一玫换了一身耐脏的衣服,扎起头发,跟着飞行员来到直升机前。
话虽这样说,她却还是对身边的搭档有些犹豫:“要不然你……”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任何一种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没有了。”沈放说,“刚送了一批南苏丹的工程师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飞机的操作不一样,随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还挡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说:“沈放,是我。”
李岚讪讪地回答:“99%,曾一度达到100%。”
日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的照片。
如此严肃的事情,被她说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这……”李岚瞪大了眼睛,“也太厉害了吧?”
一辆直升飞机在军营后的山坡迫降,机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几十米,千钧一发之际才终于停下。机头挂在悬崖边,声势浩大地晃了晃。
这一刹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沈放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和陆桥商量:“立刻去查询一下周边各大机场飞往马索里的时间,是否可以托运……”
这真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地方。
飞行员打开舱门,趔趔趄趄地拖着受伤的腿爬出飞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但陆桥却越听越蹙眉。
“我们在南苏丹还有驻军。”陆桥说,“是否还有可以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呢?”
“什么病毒?”李岚猛地抬头。
一旁的沈放将她刚才的犹豫全收在眼里,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岚:“你刚刚想说什么?”
不远处军营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赶了过来。
李岚“啊”了一声,上下打量赵一玫:“不是吧,这么快就看上我们沈队了?”
“过期?”
沈放动了动嘴,还没开口,雷宽就先狠狠地拍了对方一掌:“待命个屁啊,就你这老弱病残的样子,还能开飞机?”
“怎么弄成这样?”李岚蹙眉。
“直-11?原型为法国宇航公司的AS350‘松鼠’。真巧,我曾经驾驶过松鼠。”
“马尔堡出血热?”沈放也跟着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发的那个?”
雷宽哈哈大笑,李岚被他反讽了一嘴,只好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放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没有那么贱,上赶着来找你让你羞辱。”
飞行员自顾自地说:“NPC1阻碍剂。”
赵一玫耸耸肩,望着天空随口说道:“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的梦想是当一名飞行员,我没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偷偷实现他的梦想——或许你们都喜欢听这样深情款款的理由?”
“你答应了我就说。”
赵一玫沉默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她最初以为随行的会是军医处的人,大概不会是李岚。因为她要留下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却怎么也不应该是他啊。
“南美洲。”
沈放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非洲地图,拿起一旁的笔,勾勒了一条路线:“途经埃塞俄比亚?”
沈放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赵一玫。”
“抱歉,耍了个帅。”赵一玫耸耸肩,长出一口气,直视前方。
旁边的李岚还没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一头雾水地追问:“Rose,你刚才说你会开什么?”
“因为什么?”
墨绿色的飞机静静地停在空地上,不远处有低矮的房屋交错。
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沈放跳下车,绕到后排,双手搭在车门上方,冲后排的飞行员努努嘴:“能自己走吗?”
他的“你”字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他和她都是北京人,可在外多年,早就没有了北京话浓郁的腔调。
“什么药?”
她听到陆桥问沈放:“沈队,这下可怎么办?还有别的飞行员吗?”
“问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沈放面无表情地反驳。
他伸出右手,曲起食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机翼,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都不是头一回来非洲出任务了。第一次是在尼日利亚,那时候尼日利亚陷入难民饥荒,是比恐怖分子还要可怕的灾难。这里的大部分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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