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锦书搡了搡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我离阎王殿也就一步之遥，你别说了，一说我连逛园子也不想去了。”

    长满寿一打量边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们，忙道：“成了，我的差办完了，姑娘们自去逛吧，我再不走，没的背后都骂我讨人嫌。”说着凑到锦书耳边道，“姑娘逛会子就回来吧，太皇太后游湖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荣返。姑娘不在，宫里空着失了体统。”

    锦书嗯了一声，忙着给他张罗茶点，踩着花盆底的身姿款曲摇摆，竟是柔美得水一样。太子傻傻看着，腼腆道：“锦书，你真好看。”

    锦书绞着帕子低下头，太子颇失望，心里又忐忑着，怕自己孟浪，一不留神得罪了她。女孩家心思细，肚子里打仗面上不显出来，干拿他当摆设不理他，那可有他难熬的了。

    太子四下一瞥眼，轻蔑道：“谁敢嚼舌头？爷把他舌头拔|出|来喂狗！”“瞧瞧，又拿爷的份儿！”锦书掩嘴笑道。太阳暖暖的，风吹着也叫人舒坦。太子走得很慢，和她肩并着肩，怕她穿着花盆底崴着脚，适时的托上一把，和风细雨的嘱咐她小心，在这样的节令里，这样的春日中，柔情接柔情，笑脸对笑脸，仿佛已经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景了。

    长满寿往上一拱手道：“万岁爷说了，这鸟儿就是个玩意儿，让姑娘别当祖宗似的伺候，喂点食，给点水就成，那鸟好养活。”

    “那天宝答应和我说了会子话。”锦书道，“她让我替她传话给你，说求你别忘了答应她的事儿。”

    太子笑道：“露了个面儿，等老祖宗和皇父皇姑姑们上了龙船，我从船尾上偷着下来的。”

    内金水河上有座断虹桥最负盛名，大抵也是倚仗了河的婀娜婉转，还有那十八棵元代槐树，俗称“紫禁十八槐”。花朝节赏花为主，桥也罢树也罢，今天不怎么吃香，宫人都往内廷的四处花园里去了。

    太子看着她，惨淡一笑，“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说这个？我要能撂开手，还等到这会子？那些事儿不用你去操心，你踏踏实实的，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大梅嗤道：“怕什么！如今宫里谁不知道你的名头？咱们不是主子，要论起来可比起那些主子体面多了，两重圣眷，有谁能比肩的？”

    太子惶然抬起头来，嗫嚅着，“你都知道了？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的，我瞧她和你长得像，想拿她来替代你伺候万岁爷。”

    锦书心里嘀咕，既然随意养，干什么又怕脏口？可见是个口不对心的人！

    “锦姑娘吉祥啊。”长满寿虚打个千儿，“万岁爷赏了画眉鸟给姑娘养着玩儿，是新贡的雏窝儿。万岁爷说了，叫姑娘和老祖宗的鹦哥儿分开养，以免雏窝儿脏了口。”

    太子固执道：“值不值当由我说了算，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保全你更要紧了。”顿了顿又懊恼道，“只可惜我高估了宝楹，她非但不能成事，反成了祸头子，叫皇上处处防备着我了。”

    两个人都不言语，只默默坐着，锦书问道：“万岁爷新晋位的宝答应是你指派去的？”

    锦书摇头道：“你的这些心思万岁爷能不知道吗？为我冒这个险不值当。”

    “其实，咱们就这样也挺好。”锦书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冲他微微地笑，“你别念着将来怎么样，咱们自小认识，就当是个发小也成，未必一定要厮守在一处。”

    锦书听着尴尬极了，低下头道：“谙达说笑了，我算什么，谙达抬举了。劳谙达带话给万岁爷，奴才谢主子赏，奴才一定把鸟伺候好，不负圣恩。”

    太子红着脸点头，“我瞧着好看，头梳得好，胭脂擦得好，这花盆底穿得也好，总之哪儿都好。”

    锦书福身领旨，心里抱怨着，说是给养着玩的，怎么还有规矩吩咐下来？又不拿到鸟市上卖去，脏了口怕什么，百灵能学鹦鹉说人话，那才稀罕呢！

    锦书怔了怔，捧着红红的脸嗔道：“又没正形儿！”女孩儿总是爱美的，她抚了抚鬓角的宫花，小心地说：“我今儿擦了胭脂，真的好看？”

    太子怕她担心忙露了个笑脸子，哄道：“你别替我操心，皇父极疼爱我，就是知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做儿子的孝敬他，这也不为过。”

    太子也有些懊悔的意思，他讪讪道：“我是没别的道可走了才出此下策的，皇上办的那些事儿，我一旁瞧着心都要碎了。”

    两个人沿青石砖缓缓前行，越走人越稀少，太子侧眼望她，有些迟疑，又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锦书，我还牵着你好不好？”

    锦书醒过味来，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前仍旧淡淡的，不说旁的，福了一下身子道：“是。送谙达，谙达好走。”

    太子的危机感日益加剧，再这么放任下去就要招来大祸了！论理儿他该面见皇父，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他晚上头疼，点灯熬油地坐在桌前冥思苦想，把所有的想法捋了一遍，理出个头绪来，打算找个好方式和皇父开口。晨光中点卯上朝，他站在丹陛下仰头看威严升座的皇帝，琢磨了几夜的话一下儿全忘光了。他对皇帝惕惕然，即使散了朝，不论暖阁里也好，南书房也好，他不敢说，那是打心底里升腾起来的畏惧。也不单是畏惧，还有别的顾忌，满口饭好吃，满口话不能混说，他得给大家留脸面，皇父的、自己的，还有锦书的。这层窗户纸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捅破，一旦事情摊到明面上，再想转圜，就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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