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涯海角，情深不悔

p; 他觉得惊讶，明明就是她的脸庞，她的五官，但是如今的庞倩看起来是那么优雅美丽。她有一头紫红色的披肩长发，脸上未施脂粉，身上穿着一条小碎花的连衣长裙，他能看到她秀气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她肌肤白皙，脸上的神情就像过去一样鲜活、生动。

    “时间的确很紧，抽时间呗，周末，寒暑假，晚上，都可以画的。”他耸耸肩，“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顾铭夕低头看了她一眼，说：“要么，你吃我这碗？我就吃了两口。”

    成大炮掏了自己的口袋，拿出五百块钱折了折，不顾顾铭夕的反对就塞到了他的裤子口袋里：“去买点儿好吃的，你太瘦了。”

    “你可以和邱子轩写信，打电话，QQ聊天。”顾铭夕说，“如果有机会，你们会再见面的。”

    “当然，我可没你挑食。”

    庞倩说：“你说，你说，我究竟是你什么？”

    午饭以后，太阳烈了起来，老板撑起了遮阳伞，庞倩去室内看了会儿杂志，留顾铭夕和姜琪在露台上聊工作。室内开着冷气，她坐在窗边，暖暖的太阳晒得她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庞倩惊讶：“你应该有什么？房子？车子？钱？体面的工作？”

    庞倩嘟着嘴和他一起换好了床上用品，顾铭夕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他的水壶很小巧，接满自来水后，他可以单腿站立，右脚拎着水壶上灶台，脚趾扭着开关打开火。

    庞倩在边上哈哈大笑，一张脸红通通的，满身满脸的汗，刘海都湿答答地粘在了皮肤上。强烈的日光洒在她身上，顾铭夕有瞬间的失神，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过去，他记忆里的庞庞是这个世界上最阳光、最温暖、最简单、最快乐的女孩。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并没有变。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候终于开了口，轻轻地叫她：“庞庞。”

    吃面的时候，庞倩觉得面条有点淡，顾铭夕说有辣酱，她就加了一些。可是吃了几口后，她突然对顾铭夕说：“哎呀，我辣酱放多了，好辣！”

    然后，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谢益，心里就有一点小郁闷了。

    “秘密！”庞倩和豆豆异口同声地喊。

    这真的是他的庞庞，那个一直在他身边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也长大了，但是，她并没有变。

    顾铭夕又仔细地想了想庞倩还需要些什么，他去卫生间柜子里帮她拿了新牙刷和新毛巾，对她说：“客厅柜子里有些零食，你随便吃，我这里没有秘密，你什么都可以用，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不关机。”他站在她面前，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庞庞，我得回去了。”

    回到房间时，豆豆已经睡了，顾铭夕坐到他身边，轻声喊他：“豆豆。”

    一滴眼泪落在了庞倩的手臂上。

    “嗯，做一辈子。”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他的脚趾甲了。他的趾甲修得短短的、方方的，甲面上还有小太阳，庞倩记得爸爸说过，那说明顾铭夕身体很健康。

    庞倩：“……”

    庞倩没法子了，只得付了钱，接下了一袋子芒果。

    庞倩又问：“你住宿舍，生活上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呀？”

    庞倩看着他的脚，嘴唇抿了起来。其实之前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脚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说完这一句，她再一次抱住了他，耳朵贴在他的心口，轻声说：“每年过年，我们都在说，顾铭夕不知道在哪里吃年夜饭，是一个人，还是有人陪着他。以后，每年过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让你落单了。顾铭夕，你答应我，过年时跟我回去吧。”

    她拼命忍着眼泪，说，“我真羡慕你，可以找回你的鸵鸟先生，我也替顾老师高兴，他终于苦尽甘来了。”

    庞倩好惊讶：“你这么能赚啊！”

    豆豆立刻丢了笔，像个猴子似的蹦了出去。

    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庞倩立刻就把两碗面换了个位置，吃顾铭夕的面条时，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领导……”庞倩趴在顾铭夕的床上，对着电话抱怨，“我在放假呢，我和我男朋友好久没见面了，你就不能帮我顶一下呀，说了两个星期的假，我一月八号就回来了……我知道年底很忙……好吧好吧，那我尽量早几天回来。”

    “哼，我还喜欢你白白的呢，等你哪天白一些了你再来和我讨价还价！”

    ——是啊，庞庞，我也不可能再这样子去宠另一个姑娘了。

    庞倩难以想象这些伤疤是怎么形成的，她看着他大脚趾旁突出的骨头、脚背上明显的青筋，还有脚趾缝隙里的老茧，感觉一颗心痛得揪在了一起。

    庞倩坐到豆豆身边，想和他说说话，豆豆噘起了嘴，瞅了她两眼就跑去了厨房。他拉拉顾铭夕的衣摆：“顾老师，顾老师。”

    庞倩帮顾铭夕拿起了录音机和课本教案，顾铭夕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学生们说：“没错，这是老师的女朋友。”

    庞倩在边上吃意面，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顾铭夕，你的书出一本版税能有多少啊？”

    海南的天空真是蓝得过分，空气也特别得好，庞倩坐在窗边，一路看着三亚街头美丽的热带风景，心情格外得舒爽惬意。圣诞期间，很多店铺挂着圣诞装饰，从寒冷的E市飞来的庞倩，感受着这里温暖的冬天，身边又坐着温暖的顾铭夕，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庞倩又摇头：“不想吃，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吃。”

    他洗完以后，看到脸盆里的一堆衣服，摇着头笑了一下，坐在小凳子上，双脚在脸盆里搓着把衣服洗掉了。

    他的屋子很小，里外两间，外间摆着餐桌椅、冰箱、边柜，还有很占面积的一张大桌子。桌子低低的，上面堆满了纸张、颜料、画笔、调色盘，还有专业书籍，显然是顾铭夕脚绘的工作台。

    “顾铭夕！”

    她把自己和邹立文的关系说给顾铭夕听，从上海到E市，邹立文教了庞倩许多东西，金融危机时，要不是他，那时还是菜鸟的庞倩估计就要失业了。

    老师们哄堂大笑，顾铭夕真是哭笑不得，他也记得这件事，鞋子掉到水里以后，庞倩急得要命，还捡来一根树枝趴在湖边捞鞋子，当时让他特别感动。

    下课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疯玩，看衣着打扮，绝大部分都是家境普通的小孩。上课铃一响，他们就奔回了教室，站在操场上，也能听到两层楼的教学楼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晚上，年轻的老师们聚餐过圣诞，顾铭夕和宋老师做了烹饪的主力军，在公用厨房烧菜。庞倩走去厨房，看到宋老师在炒菜，顾铭夕则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张低矮的小桌子，他双脚都搁在桌子上，左脚脚趾拢过一堆青菜，右脚脚趾夹着一把菜刀，正在擦擦擦地切菜。

    顾铭夕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失笑出声：“吃吧吃吧，觉得好吃我再去做几个，面粉都有，吃个煎饼还能不让你们吃饱呀。”

    顾铭夕不吭声了，看了庞倩一眼，直接对水果老板说：“老板，帮我挑几个芒果，好一点儿的。”

    从此，顾铭夕再也没有见过成大炮。

    鲨鱼在接机口等他，看到他，就帮他脱下了厚外套，说：“这里的冬天，白天也能有30度哦，小心中暑！”

    “07年底，到这儿就买了。”顾铭夕看她一眼，“那时候鲨鱼哥要来三亚投资买房，问我要不要来，我过来看了一下，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了。鲨鱼哥借了我一笔钱，我自己也有点积蓄，房子小，总价低，首付一半，按揭一半，当时房价要比现在便宜许多。”

    庞倩问：“现在还在按揭吗？”

    身子还没有动，就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顾铭夕叹气：“我没说带你去宾馆啊。”

    窗外的天那么得蓝，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心中有着浓浓的不舍，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怀疑，和希冀。

    大部分的时候，顾铭夕心情平静，但是偶尔，他也会有片刻的烦躁。每当这时，他就会一个人来到S市人才市场边上的那座天桥，和成大炮坐在一起聊天。

    顾铭夕的声音依旧低哑：“庞庞，很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和你保证，我愿意做顾铭夕的两只手。”

    女孩最终抹着眼泪出了办公室，顾铭夕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是你先来……碰我的！”庞倩才不怕他，还隔着布料小小地捏了一下，手感好诡异，和记忆里帮他尿尿时完全不同。她一脸的豪迈，“干吗呀，都是我的！还摸不得了？”

    那个遥远的城市，是他的家乡，顾铭夕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应下：“好。”

    他微笑着摇头，庞倩神情俏皮，吐吐舌头：“那不就行了。”

    晚上，她躺在顾铭夕的大床上，抱着他的被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

    庞倩满脸堆笑，用力点头：“嗯！”

    “这么神秘？”庞倩很惊讶，“连家里人都不能说吗？”

    “有编制的吗？”

    庞倩抱着手臂静静地看他，想起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六年前，在上海，那应该是顾铭夕最落魄的一段时光，庞倩偶尔会记起，当时的顾铭夕看着她时，眼神里似乎有一丝诀别的气息。

    庞倩提着买来的菜进屋，把东西都放到厨房，走出来时，发现顾铭夕已经关了门，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从头到尾，他都是单腿站立着，站得很稳很稳。灶头的火光印着他黝黑的脸庞，庞倩看到他满头的汗，衬衫的前胸后背处也留下了洇湿的痕迹。

    豆豆眼圈红了：“你得和我保证。”

    他轻轻地笑了：“我的确没有车子，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文凭，也没有胳膊。但是……我有一个小房子，还有，一点点、一点点钱。”

    庞倩笑着说：“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我领导和你有点像，跟着他，我心里特别踏实。要不是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和你给我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我真有可能喜欢上他呢。”

    “哼，我不光吃豆豆的醋，我还吃别人的醋呢！我看那个纪老师对你就挺好的。”庞倩的语气酸溜溜，“顾铭夕你桃花真的很烂你知道吗！”

    徐双华回来的时候，会指点顾铭夕画画，有时，还会让他去S市的美院旁听。

    “那时候他多大？让我想想，应该是八岁吧，最多九岁。我们去春游，公园里有个湖，湖里有鲤鱼，大家就在湖边买了面包掰碎了喂鲤鱼。顾铭夕也和我们一起玩嘛，他就脱了鞋子坐在湖边。结果呢，因为人太多，他的一只鞋子不小心被人踢到湖里去了，捞都捞不起来，哈哈哈哈哈……”

    庞倩摇头：“没有。我毕业后一直在工作。”

    顾铭夕笑着说：“那你挑几个呗。”

    顾铭夕歪着头看她：“怎么了，生气了？”

    顾铭夕时常会听到庞倩接电话，有时候是和领导，有时候是和同事、下属，有时候是和客户。

    顾铭夕告诉庞倩，他觉得，对这些小孩来说，念书是改变他们命运最公平、最合理的一条路，所以，他很认真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从来不会懈怠。

    顾铭夕看她碗里红彤彤一片，右脚搁下了筷子，站起来说：“你别吃了，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庞倩终于冷静了一些，嘴有些干，看到桌上的冰咖啡，拿过来就吸了起来，顾铭夕忍不住说：“我喝过的。”

    庞倩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放下杯子后，她就凑过身去，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他立刻就尝到了她口中浓浓的咖啡香，冰冰凉凉，甜甜蜜蜜。她一边啄吻着他的唇，一边说：“我也喝过的，你介意么？”

    “得做一辈子。”

    顾铭夕有时候会觉得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

    她把顾铭夕的消息带给了父母亲，并告诉他们，顾铭夕会回E市过年，庞水生很高兴，金爱华却是闷闷不乐的。和庞倩一起散步时，金爱华问女儿：“铭夕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顾铭夕低着头专心切菜，说：“我妈妈生病的时候，要是不学，就要饿肚子了，一开始觉得挺难的，做着做着也就熟练了。”

    周日中午，顾铭夕做了好几个菜，到了晚上，因为有剩菜，顾铭夕就煮了三碗海鲜面，和豆豆、庞倩一起在宿舍里吃。

    “对，学校有宿舍。”顾铭夕站了起来，看到庞倩的行李箱，说，“庞庞，走吧，我带你去我学校看看，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几个老师说好了晚上要聚餐的。”

    宋老师回头对庞倩说：“螃蟹小姐，你不要为顾老师担心啦，他可是我们这里的烧菜好手，厨房活儿几乎都能搞定，买、洗、切、烧，做的菜好吃得要命，你呀，将来可有口福了。”

    豆豆不会撒谎，噘着嘴巴说：“还有一个饼给顾老师吃。”

    她踮起脚尖送上一个甜蜜的吻，快速地摘下他的背包，帮他穿上了羽绒衣。整理好他的着装，她仰脸看他，脸上是满满的欣喜雀跃，她说：“顾铭夕，欢迎回家！”

    庞倩很担心：“我本来是想过年前去三亚接你的，你一个人坐飞机，没关系吗？”

    出租车行驶在三亚的街头，顾铭夕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这里没有雾蒙蒙的天空，没有刺骨的冷风，有的，只是暖暖的阳光和清透的空气。朵朵白云缀在碧蓝的天上，车子驶过海岸线，路边随处可见高大的椰子树、枝桠垂地的大榕树、盛放的三角梅，一派旖旎的南国风情。

    “不是。”顾铭夕摇头，“我把他接回来，是因为，他差点被他爸爸打死。”他抬起脚，大脚趾指了指庞倩手里的可乐瓶，“他爸爸用玻璃酒瓶砸豆豆的脑袋，砸了很长一条口子，豆豆整个人都变血人了，还是邻居发现了才送豆豆去医院的。事情上了新闻我才知道，去医院看豆豆时，他们说他爸爸已经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豆豆的奶奶一直在哭，她年纪很大了，眼睛也不好，根本没法子照顾豆豆。他们家亲戚也没人肯收他，小家伙可怜兮兮地躺在病床上，我就对他奶奶说，等他出院，过来跟我住吧。”

    庞倩也乐了，对大家说：“那我说点你牛逼的地方吧。嘿！你们知道吗，顾铭夕念高中那会儿，次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的，我们可是重高，有四百多个人呢！你们知道他高考考了多少分吗？641！超我们省一本线足足130多分！”

    周日早上，庞倩早早地来到了童之花希望小学，她没有再穿长裙，而是穿着T恤仔裤和运动鞋，头发绑成了一个马尾，素面朝天。

    庞倩差点笑疯。

    饭桌上，其他的老师纷纷和庞倩搭着话，庞倩吃得好饱，又喝了点啤酒，话就多了起来，居然还说到了顾铭夕念书时的糗事。

    庞倩把相框拿到手里，对着照片上的李涵轻声说：“阿姨，你放心，我找到顾铭夕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庞倩拎着行李箱下车，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是一个高档小区，夜色中，房子的窗户透着温暖的灯光，小区里风景优美，还有一个露天泳池，几个老外在夜游。

    切完了菜，顾铭夕用左脚和菜刀的刀刃配合，把菜叶都装进了菜篓里。然后他站起身，弯腰用下巴压住菜篓的边，把菜篓带到了灶台旁。

    姜琪给了两个年轻人足够的相处空间，回避了半小时后才回到露台。见庞倩和顾铭夕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对着她笑，姜琪心里很开心，在他们对面坐下，说：“这是我过的最完美的一个圣诞节。第一次看完小顾的故事后，我哭了老半天，心里就在想，这样好的一个小伙子，螃蟹小姐怎么舍得和他分开。现在，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看到你们因为我做的书而重新找到彼此，我真的好开心。做了小顾四年的责编，看着他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看到他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庞倩无言以对。

    顾铭夕：“……”

    顾铭夕走过来的时候，庞倩在和王老师打球，豆豆在边上蹦蹦跳跳地帮她加油，转头看到顾铭夕，他大声喊：“顾老师，螃蟹阿姨打球好厉害啊！她还进过国家队呢！”

    做作业的豆豆听着窗外的声音心痒难耐，顾铭夕好笑地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说：“豆豆，休息一会儿，出去玩一下吧。”

    顾铭夕扭头看她：“我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我身体条件摆在这儿，有很多工作，不是说我做不了，而是，别人不愿意给我机会。我们校长当初肯聘用我，我真的很感激他。”

    然后，她就被自己的念头羞到了，又回忆起了之前顾铭夕身体上的变化，她红着脸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打滚，庆幸屋里没有人。

    他点点头，想到之前在市场里发生的事，笑着问她：“你后来，有没有读研？”

    庞倩拎着螃蟹袋子有些无措，顾铭夕柔声对她说：“你别介意，我和豆豆平时的确不怎么吃螃蟹，不是吃不起，只是我吃着不方便，真的。”

    庞倩瞪他：“宾馆就舒服吗？我就想住你宿舍！”

    “你猜。”他回头看她，微笑。

    但是，他注视着她的眼神，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温柔，纯净，广袤似海。

    “后来，他只有光着一只脚和我们一块儿玩啦。”庞倩看向顾铭夕，“我记得，你的脚还被石头弄破了，是不是？”说到这儿，她捂着嘴笑个不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说，“顾铭夕，我向你道歉，我和你说实话吧，你那只鞋子，其实是我不小心踢到湖里去的，我当时吓坏了，不敢和你讲，真是对不起啊。”

    庞倩臂上挽着给他准备的羽绒外套，冲着他大力地挥起了手：“顾铭夕！这里这里！”

    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教学楼里，六个人一间，顾铭夕的办公桌矮矮的，他靠坐在椅子上，左脚夹着一张卷子到面前，右脚夹着红笔快速地打勾、打叉，见庞倩无聊，他把批改了的卷子推到她面前：“帮我算总分吧。”

    她捧着他的脸颊，大拇指不停地帮他抚去眼泪，终于，她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你真讨厌，本来我都想好了不哭的，结果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哭成这样，像话么。”

    说罢，她抽出纸巾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又帮顾铭夕擦掉了眼角的泪，自言自语地说：“亏我有先见之明，就知道见到你后我会忍不住哭，所以都没化妆。要不然妆花了，真要被你笑死。”

    庞倩还真的说了起来：“我偷喝过你的课间牛奶，你知道不？因为我看你都不喝，我怕浪费了。还有一次我和你吵架，把粉笔灰洒在了你的鞋子里，弄了你一脚灰，你说一定是男生在捉弄你，我嚷嚷着要告诉老师，你还说算了，我心里可不好意思了。有一回，你说我弄丢了你几本漫画书，我说我忘了，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也搞不清我把书丢哪儿了，可能是被我妈妈没收了，也可能是借来借去忘拿回来了，反正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生气，干脆就装傻了。哦，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以前和你同桌，我趁你不注意时偷过你的作业抄。还有考试的时候……我的确有偷看过你。小学时最多，初一也有，高一也有，嘿嘿嘿嘿……”

    顾铭夕想了想，抬脚碰了碰他的腿：“你放心，老师会安排好的。”

    顾铭夕用脸颊去碰碰她的脸颊：“那说定了，以后我做什么你都得吃完。庞庞，你太瘦了，我要把你养胖一点。”

    “哎！”庞倩的眼泪又掉下来了，顾铭夕像是难以置信似的，又一次叫她：“庞庞。”

    “我和鲨鱼哥也很久没见了，挺想他的。”顾铭夕在电话里说，“他说今年，他会早点把上海的店关了，回E市过年，让我早些过去，陪他喝酒叙旧。”

    顾铭夕抿着嘴唇笑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庞倩说：“顾铭夕，你怎么那么伟大呀！那……那将来怎么办？你要是走了，豆豆怎么办？”

    “庞庞，庞庞……”

    “当然！”庞倩也笑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放暑假的时候，欢迎你到E市来玩。”

    老板已经收了钱，庞倩有点尴尬，顾铭夕微微欠身，对豆豆说：“豆豆，今天是圣诞节，老师的朋友第一次来做客，我们要庆祝一下，老师想请你们吃大螃蟹。”

    “没有。”庞倩摇头。

    洗过澡后，庞倩回到卧室。顾铭夕的卧室很男性化，除了那张写字台比较低，其他一切都和普通的房子没有两样。写字台边有一个书架，庞倩站在书架前看，顾铭夕看的书很杂，人物传记、畅销小说、财经分析，还有很多美术类的专业书籍。书架下方还有一排豆豆的儿童书，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一个爸爸和儿子的书架。

    “头衔呢？称呼呢？地位呢？”

    顾铭夕用肩膀抵着推开了衣柜移门，人坐在床上，抬起双脚取下了衣柜上层一撂干净的床单被套，招呼庞倩：“我两个星期没过来了，咱们把被套换一下吧，有灰尘。”

    庞倩拖着行李箱，顾铭夕说要打车，庞倩问：“你是怎么来的呀？”

    庞倩摇头：“不用不用，我不想吃。”

    “小学老师。”庞倩回答，“教英语，数学和美术。”

    “谈完了？”庞倩坐起来，往露台上看，已经没有了姜琪的身影，问，“琪姐呢？”

    庞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顾铭夕喜欢庞倩吗？”

    老师们都惊呆了，顾铭夕任教三年，是老师中间工资最低的，因为他只有高中学历。大家都知道他大学辍学，但并不知道他曾经的学习情况。

    说到了读书这个话题，顾铭夕突然说：“我一直以为你在读研。庞庞，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去读研？”

    庞倩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顾铭夕让她帮他把帽子摘下，她不依，顾铭夕挡在她面前，伸脚去夹她的裙摆，庞倩就笑闹着跳开了。

    继续逛市场的时候，庞倩留心起了顾铭夕的穿着，他穿着一件白色棉麻料子的衬衫，底下是普通的军绿色休闲中裤，裤腿大大的，颜色已经洗得发了白。

    顾铭夕的嘴角翘了起来，笑得特别开怀。

    “好，不说，那我们说说将来。”庞倩双臂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顾铭夕，马上要过年了，今年过年，你跟我回家吧。”

    “去我工作的学校。”他一边说，一边用右脚小心地摩挲着她细滑的小腿，庞倩低下头，看到了他右脚踝上的脚链，是她送他的小石头。

    顾铭夕不为所动：“走吧，别磨蹭了。”

    她说的工作上的事情，顾铭夕都不懂。有时候，庞倩会用全英文和欧洲或香港的客户沟通，她的英语很流利，发音很好听，大概是夹杂了太多金融行业的专业术语，顾铭夕很仔细地听也听不懂。

    他有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庞，很男人，很英气，但脸上总是露着温和的笑。他从来不会介意旁人异样的目光，更不会带给别人压迫感，他会很自然地请人帮忙，比如让出租车司机从他口袋里掏钱找钱，或是请同事帮他把英语课需要的录音机提进教室。

    顾铭夕笑了一下，说：“豆豆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妈妈是广东人，回了老家。他爸爸……精神有点问题，还喜欢喝酒，喝了酒就会虐待豆豆。”他缓缓地说着，“两年多前，我上课的时候，发现教室门外总是有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在偷听。每次我走出去，他就跑了。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后，发现他没跑，站在教室门口直勾勾地看着班里一个女孩儿吃点心，口水哗哗地流，我就知道，他饿了。”

    顾铭夕抬头看她，摇头微笑：“不用，我能应付的，你切菜我才不放心呢。”

    吃过饭，大家又聊了会儿就散了，顾铭夕让庞倩带上行李，说要带她出去安排住宿。

    尽管多了豆豆这么一个超大瓦数的电灯泡，庞倩依旧觉得很开心。这是她与顾铭夕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她放任自己腻在他的身边，时不时地就揽着他的腰与他拥在一起。

    “没多久，一个多小时。”他看着她，“庞庞，咱们也走吧。”

    那时候的烦恼，在如今看来简直不值一提：很难用剪刀，所以做不好手工劳动；体育课时只能一个人孤独地跑圈，羡慕地看其他男生打篮球；哪怕画画再好，也不能出黑板报；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做过班干部、课代表，也因为体育免修而无法评选三好学生……

    顾铭夕把陈老师、王老师、宋老师、纪秀儿和豆豆介绍给庞倩，纪秀儿有些强颜欢笑，说声“你好”就错开了眼神。

    庞倩笑着说：“你一定给他吃东西了。”

    恋爱的滋味是那么美妙，顾铭夕身上的体温，他的眼神，他的笑容，还有他的气息，每一样都令庞倩痴迷不已。三亚的海边是浪漫的爱情圣地，庞倩与顾铭夕并肩在浅浅的海水中散步，情绪来了，她踮起脚尖，仰起脸颊，便会享受到他深情缱绻的一个吻。

    豆豆终于笑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能去喝喜酒吗？”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学门口，两个人正闹着，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小顾老师回来了？咦？这位美女是谁呀？”

    最后，豆豆说：“螃蟹阿姨，你要是和顾老师结婚了，你千万不要和他离婚，好吗？我妈妈和我爸爸离婚后，我爸爸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就打我。顾老师告诉我，他爸爸妈妈也离婚了，他的妈妈也很伤心。所以，螃蟹阿姨，你不要和顾老师离婚，要不然，他会很伤心的。”

    他很想让她来抱抱他，可是雨下得很大，嘈杂的雨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庞倩对着他嫣然一笑，转过身后，她的影子就变成了泡沫，消失在了风雨中。

    元旦以后过了三天，庞倩提前结束假期，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顾铭夕，飞回E市继续繁忙的工作。

    庞倩对着他皱皱鼻子做个鬼脸：“怎么，怕了吧？顾铭夕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的。你要是再玩儿失踪，我一定发动你全国的粉丝来人肉你！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挖出来的！”

    豆豆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顾老师我想睡觉了。”

    “哎！是我啦！”

    机场的志愿者帮助他过安检，登机时，三亚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气温25度。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E市机场，顾铭夕走下飞机坐摆渡车，他穿得很少，呼啸的寒风扑上了他的脸颊，他有些不习惯，连着脚步都顿了一下。

    顾铭夕说：“那买椰子吧，这里有新鲜的椰子，就是比较重，一会儿你买几个，让陈老师帮忙提一下。”

    庞倩心中动容，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中，她安静地听豆豆继续说，“顾老师会买菜，会做菜，他做的菜可好吃了，就是他做完了菜，没办法把菜端出来，得要你帮他。顾老师会洗衣服，会拖地板，会洗碗，他还会修电脑！纪老师的电脑坏了，都是顾老师帮她修的。对了，顾老师还会缝扣子呢！他用脚缝的，特别特别厉害！不过，顾老师洗澡比较慢，有时候……有时候我会帮他搓背，我、我、我还会帮他解完大便擦屁股，我、我小的时候，顾老师也帮我擦屁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唔……可是，这个、这个……你是女的，这可怎么办！”

    “那你还有时间画画？”

    这些年庞倩收入不错，对待吃的东西，已经不容易心疼了，平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去饭店点菜也不大看价格。走在海鲜区域时，她就看中了大螃蟹。

    庞倩扑到他身上抱着他，说：“才不无聊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顾铭夕脚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庞庞，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现在带的这批六年级的孩子，是我从他们三年级时带起的。我希望能带他们到六月，看到他们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所以，你再给我半年时间，好吗？暑假时，我会回E市。”

    “没错，不过不光是这个。”

    他笑了：“喜欢。”

    哦……小麻雀似乎变成大麻雀了，正在她身上欢快地磨蹭呢。

    庞倩跃跃欲试：“我来我来！”

    顾铭夕站在沙滩上，身边的海面温柔宁静。波浪轻吻着礁石，海风拂动着他们耳边的发。天上悬着一弯冷月，白色的月光在深黯的海面上投下了一抹狭长的光影，那光影随着浅浪颤动着，一闪一闪地犹如银鳞。

    顾铭夕轻轻地笑了起来，点点头：“对，就是她。”

    他的身体很难受，可这时候只能硬生生忍下。他和庞倩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们毕竟久别重逢，又都不算是开放的性子，所以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鲨鱼看中了位于三亚湾的一个楼盘中的大户型海景房，他带顾铭夕去实地看房，顾铭夕走到阳台上，就被眼前那一片海深深地吸引了。

    “嗯，我把他带去宿舍，给他吃了点水果。然后我就发现，他浑身都是伤。”顾铭夕叹了口气，“腿上、背上，大片大片的淤青，还有烫伤的疤痕，豆豆的左手中指被他爸爸打断过，没去看医生，到现在都伸不直。我当时报警了，但是警察对我说，爸爸打儿子，还是个精神病，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庞倩破涕为笑：“顾铭夕，真的是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一个人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顾铭夕，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庞倩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从他的眉毛，到他的眼睛，再到他的鼻子、嘴唇、下巴……他不再是那个白皙俊美的小小少年了，也不像六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他时那般黑瘦、邋遢。现在的顾铭夕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肤色偏深，身体结实，他有着鲜明的脸部轮廓，鼻梁挺直，唇色淡薄，下巴的线条坚毅、凌厉，褪去了少年时的柔和和稚气。

    顾铭夕的脸已经红透了，他是个生理健康的男人，但在这方面内敛又含蓄，他睁开眼睛看着庞倩，庞倩实在受不了他那热烈又无辜的目光，心虚地把手挪开了。顾铭夕尴尬地站直了身子，还偷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那里，他裤子穿得宽松，衬衫也够长，倒也没那么明显。

    “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现在我们家我最大！”庞倩得意地扬起下巴，“而且，我爸是支持我的，他知道我找到你了，可高兴可高兴了，一直喊我把你带回去过年。”

    买完了菜，一行人坐车回到学校，纪秀儿体贴地把豆豆带去了自己宿舍。教师宿舍最东面的那一间门口，顾铭夕抬脚打开门，回头对庞倩笑道：“进来吧。”

    “庞庞……”

    2007年初，有一位文化公司的编辑在他的博客下面留下了联系方式，说她很喜欢他的画和故事，想要帮他做书。

    空气里透着海的气息，有点咸，有点涩。

    顾铭夕的寒假放得早，期末考结束以后，豆豆的妈妈从广东赶来把豆豆接去过年。顾铭夕和庞倩打电话，说他已经订好了飞E市的机票，到时会先住到鲨鱼家里去。

    洗完碗，庞倩和豆豆手牵手、乐呵呵地走出了厨房，顾铭夕疑惑地看着他们，问：“你俩刚才在厨房说什么呢？”

    他没有让她有机会拧他、掐他、打他，因为，他已经吻住了她。

    顾铭夕想了想，说：“可能需要，马上要期末考了，我这个周末还什么工作都没做呢。”

    顾铭夕依旧在为别的画手做枪手，一本接一本地画着儿童绘本，挣着辛苦钱。空闲的时间，他以“鸵鸟先生”为笔名，在新浪博客和天涯论坛帖自己画的漫画，简单却有趣的脚绘，配上一些幽默的文字，慢慢的就聚集起了一批粉丝。

    她掏出纸巾帮他擦汗，顾铭夕低着头，柔柔地看着她，庞倩莞尔一笑，说：“以后家里厨房活儿都归你了。”

    顾铭夕笑：“我是坐公交车来的。”

    “豆豆，豆豆，你知道你说了几遍豆豆了吗？”

    她现在好漂亮。

    豆豆摇摇头，庞倩向他招招手：“过来，我教你。”

    “没错。”顾铭夕的眼神很坦荡，语气也是平缓的，“顾铭夕什么都没有，顾铭夕是个穷光蛋。不仅没有房子、车子、钱、体面的工作，还没有文凭，没有胳膊，没有……家。这样的顾铭夕，真的可以做庞倩的男朋友吗？”

    三个人一起吃午餐，姜琪和顾铭夕聊起了工作上的事。马上就要过年了，姜琪对顾铭夕说，新的一年，公司希望顾铭夕能出两本新作品，暑假上一本，年底时再上一本。

    去上厕所的时候，庞倩发现顾铭夕装了一台智能坐便器，她依据提示试用了一下，温热的水柱可以洗屁屁，还带烘干功能。庞倩乐死了，心想，以后她和顾铭夕的家里也得装一台这样的坐便器，这对他的生活实在是太有帮助了。

    “我认识的？”郑巧巧惊讶，“不会是谢益吧？”

    她老实地回答：“在投行，一开始是在上海，工作三年后回到了E市，现在在一家合资投行做事。”

    他们坐公交车去了三站路以外的一个大市场，庞倩一直和顾铭夕走在一起。豆豆走在前面，频频回头看他们，拉拉纪秀儿的手，问：“纪老师，我能去找顾老师吗？”

    “那要是见不到了怎么办呀！呜呜呜呜……”女孩哭得好伤心，“顾老师，我不想要新的朋友！我不想和邱子轩分开！”

    “那我们坐公交车回去呗。”庞倩戴起大草帽，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我好久没和你一起坐公交车了，我们又不赶时间，不要打车啦。”

    姜琪掩着嘴笑：“这个呀，是商业秘密，我们是和小顾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不能外泄哦。”

    庞倩站在教室的后门外看顾铭夕上课。

    睡觉前刷牙的时候，他心里委屈，突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一不小心还把嘴里的泡沫给吞了一口下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顾铭夕吓了一跳，冲到卫生间看他，豆豆正趴在洗脸池前漱口，抬头看到他，眼圈红红的。

    顾铭夕没办法，真的带她去坐了公交车，幸好车子并不拥挤，他们还在后排有了两个位子。

    “……”

    顾铭夕点点头：“嗯，银行的还没还完，不过再一年应该就差不多了。鲨鱼哥的钱已经还掉了。”

    家里多了豆豆以后，吵了许多，乱了许多，但是顾铭夕觉得，这样子反而更像是一个家。

    庞倩瞪大眼：“啊？”

    “不行。”纪秀儿说，“顾老师有朋友来做客了，他得招呼人家，哪有工夫来对付你啊。”豆豆郁闷地低下了头，心想，以前他和顾老师一起来市场，都是他陪在顾老师身边的。

    庞倩来了劲，时隔多年看到小学生的数学应用题，乐得要命，说：“小时候最讨厌做这种A地到B地多少路，甲乙对向而行，甲速度多少，乙速度多少，类似的乱七八糟的题了。你说这甲乙啥时候碰头，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说了我不想喝烫的嘛。”她抱着他的腰，语气撒娇。

    他并没有回头看她，先去卫生间冲洗双脚。卫生间里摆着一张塑料椅子，顾铭夕坐在椅子上，打开墙上的水龙头，就着冷水双脚互搓。他软软的袖管垂在身边，随着身体的动作一晃一晃。洗完脚走出客厅，顾铭夕四下一看，喃喃自语着：“好像没有烧水，我去烧一壶。”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庞倩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说：“顾铭夕，你傻啦？怎么又哭又笑的。”

    顾铭夕发现，别看庞倩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但是一接起工作电话来，她整个人都变了样。对待客户时，她声音细软，语气温和而有礼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对待下属时，她言简意赅，甚至有些严厉、冷酷。对待领导时，她又换了另一副模样。

    庞倩拿着个吃了一半的煎饼有点儿尴尬：“好像是我吃多了……”

    “因为这里很暖和，一年四季都不用穿厚衣服。”他抬了下脚给她看，“你看，十二月底都能穿拖鞋，我做事会方便许多。”

    但是他们的吻却是甜甜的，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不再有眼泪，不再有悲伤。

    “你什么时候会住到这里来？”庞倩一边问，一边东看看西摸摸，顾铭夕说：“寒暑假啊，还有长假时，有时候周末也会来。”

    油热了以后，顾铭夕要把青菜倒下锅，转头让庞倩躲远一些，庞倩听话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探着脑袋看到他右脚夹着菜篓，一下子就把菜叶都倒进了锅里。

    其实，他也是一样的，在梦里，无数次地看见她。他站在那个小公园里，头顶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他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一臂的距离，但是他却触不到她。

    顾铭夕头上还戴着蝴蝶结大草帽，窘得脸都红了，又一次冲着庞倩喊：“庞庞，快帮我把帽子摘了。”

    “今年清明，我和你一起去Z城吧。”庞倩说，“我陪着你一起去给阿姨扫墓，好吗？”

    顾铭夕答：“三年前，07年底的时候。”

    他大笑着躲她：“你是我的庞庞。”

    顾铭夕知道豆豆的小心思，心里也有些酸涩，他突然觉得，好像他的人生中，总是在经历离别。

    走在童之花小学里，学生们蹦蹦跳跳地走过他身边，都会开心地喊他：“顾老师！”

    “丁健康。”

    顾铭夕笑了：“我本来还想说老邻居的。”

    公交车到了站，顾铭夕和庞倩一起下车，他们所处的地方远离市区，街边种着大片的热带树木，庞倩也认不得那是棕榈树还是椰子树，只是拖着箱子走在顾铭夕身边，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

    顾铭夕知道她的心思，笑着说：“我不会被烫到的。”

    翻炒了一阵子后，他放下锅铲，右脚快速地在边上舀了一勺子盐洒到锅里，又翻炒了一阵子，他放了味精，最后，他脚趾关了火，对庞倩说：“庞庞，你帮我盛一下，端出去。”

    “嗯。”顾铭夕应下了，“我妈妈看到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2007年底，顾铭夕决定南下，离开前，他去天桥见成大炮，可是连着去了几天，成大炮都不在。边上卖打火机的大妈告诉顾铭夕，成大炮的小孩生病了，他带着小孩去了外地看病。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着，庞倩和顾铭夕聊起了天。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三亚？”

    他松开下巴放下菜篓，对宋老师说：“这个菜我来炒吧。”

    S市的冬天和Z城一样冰冷难耐，室外的温度很低很低，行人们都裹着大衣匆匆而行。顾铭夕穿得棉鼓鼓地坐在天桥上，寒风吹乱了他的发，他看着头顶灰蒙的天空静默不语。

    顾铭夕乐了：“不是我喝的，都是豆豆的，他喜欢喝，但我不让他多喝，只准他一个星期喝一瓶。”

    这几年，顾铭夕就像蚂蚁搬家一样，陆陆续续给家里添了一些东西。最后，还带回来了一个小男孩。

    庞倩笑了：“没错！”

    他坐在地板上，双脚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放进塑料袋，最后整齐地把几个塑料袋塞到双肩包里。中途，他不停地站起来，一趟一趟地来回房间和卫生间，用嘴咬来牙刷、毛巾、剃须刀……

    与他离得近，她还看到了他后脑勺上的那道疤，足有十厘米长，疤痕的位置长不出头发，看着特别触目惊心。

    顾铭夕说：“老师改卷子呢，让螃蟹阿姨帮你看看。”

    爱情真是一门不用学的课程，需要的只是两颗心心相印的心。哪怕是顾铭夕和庞倩这样的爱情后进生，也能无师自通地享受到其中的甜蜜滋味。

    远处有一座灯塔，红色的探照光打在海面上，给远航的船只带来回家的希望。顾铭夕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灯塔，海风吹起了他衬衫的空衣袖，他没有说话，心里却给了庞倩一个回答。

    “我男朋友。”庞倩说，“顾铭夕是庞倩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