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不能，凭什么谁都要我懂事？”

    “有点。”

    路炎晨身体素质好，不久就能下病床。

    这个电话时长可观，他回病房。

    让路炎晨没想到的是，归晓母亲先提到的是撤侨的事，说是听到人说了，如果没有路炎晨和他同事掩护，那两个小姑娘牺牲的可能性十分大：“感谢你啊，小路，感谢你。”接连的感谢倒让路炎晨无言以对，就差回句为人民服务了……

    “昨天我还奇怪，她都不笑的，我还想完了这个脾气要随你，我可受不了，”归晓在病床上，胳膊轻压在婴儿箱的边沿，“医生就说，起码要一个月后才能笑。”

    等了许久，电话那头的他终于出现：“归晓？有急事？”

    后边一个公用电话的人看到归晓蜷着身子，头抵在电话旁的塑料板上在哭，还死活不肯哭出声，冒头张望这里瞧热闹。

    IC卡的公用电话机，在电信局大厅一侧的落地玻璃窗旁边排了六个电话，都有人。归晓排队等，等到快晚自习开始了终于有个阿姨让了位置。

    女儿停住，毫无预警，哇地哭出声。

    他重伤的地方是背部，可身上大小伤也不少，腿也骨折了，只得拜托护士带自己去给老婆个惊喜。护士也是有心人，送他进病房后，说好一个小时后来接，就给这对小夫妻让了空间。

    “……”

    她听到他微微喘着气，眼泪扑扑落个不停：“是不是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不方便？”

    今晚更想说，我说要检举我爸，他把我东西都扔出来了。

    “坐月子能喝奶茶吗？”他关心的是这个。

    他右手探到女儿的脸边，用指腹轻刮了下那小脸。

    许曜当天和归晓父亲一起返程回北京。

    ……就是吃醋了。别管是不是飞醋。

    她排队就等了四十几分钟，马上就晚自习了，晚饭都来不及去食堂买……

    头一回做爹，虽抱着的姿势很不美观，但也算是真真切切抱过了。

    这线一断，就将近九年。

    她说起父母的话不多，对母亲更亲近些，他也就在小时候听她说起，母亲是做外交的，人很严肃，小时候时常因工作原因带她到处飞，给她弄得很长时间恐飞晕机；而父母是相亲结识，因有着对革命事业的同一理想而组建家庭，价值观相等，但感情培养多年无明显成效。由此归晓从小就得出结论，自由恋爱大过天——

    他没否认：“还行，快点说，没事。”

    她将奶茶的纸杯撂到床头柜上，将那小婴儿箱挪到他面前。

    四个月。

    他从小喜欢读各种书打发时间，也确实是语文成绩比较好，哪怕是荒废的初中和高一都没落下。当时高考结束，归晓以“学习”为目的，将高三他的语文试卷都收集走，他还认为是小女生心思存些纪念而已，没曾想，归晓还献宝似的给母亲看了。

    好多话压在心里，可他又不能回来。

    是叫伯母？不太妥。

    那边的长辈也真是头一次被个小伙子叫了妈，顿了半晌，笑了。

    可惜在一起时她不理解意思，倒是在那年懂了这话背后的含义：人生昧履，砥砺而行。

    路炎晨推着轮椅过去，挑了帘子，看她正咬着个大吸管在喝奶茶。那不成调，词也背不全的摇篮曲戛然而止，她惊讶：“你能下床了？”

    小女儿睁着眼，在很严肃地蹬着腿。特有节奏。

    打过去电话不是人不在部队，就是不方便接电话。难得通上话，她委屈抱怨，他就不说话……到现在给他打电话都怕了，许多时候挂了电话她就后悔，这几个月自己的脾气怎么就这样了，不近人情，句句带刺。

    “怎么不说话了？”他略顿了一顿，“要没事，我先挂。记得去买药。”

    归晓吃了口蜜糖似的，又隐身去了帘子后：“高中时候我妈不是生病吗？他帮我过，让他爸给我妈开刀的，他爸是当时业内最权威的医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就算这么多年没紧密联系，只要他开口借钱，归晓必定是全力相助。

    “……是饿了。”归晓凭没当几天妈的经验，安慰路炎晨。

    归晓已经喂好了奶，刚吃完喂奶前剩下的小半杯珍珠奶茶，见着路炎晨急问：“你和我妈怎么有那么多话说啊？都说什么了？”

    临行前，岳父大人单独去病房见了路炎晨，身后跟着两个基地来的领导。归远山依旧拿着上级的腔调，不愿当着外人面看出他这个岳父对女婿有特殊优待。路炎晨惯来也是公事公办的性子，等两位领导和岳父结束慰问。

    病房里静悄悄的，壁上一个大钟在尽职尽责地替他们计算分秒，路炎晨想着再过两三天归晓刚当妈的羞怯褪去了，再看也不迟。于是，就百无聊赖地坐在轮椅上，听着秒针行走的动静，去构思布帘后的画面——

    “路晨你要再敢挂我电话，再也没下次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我……”

    归晓不大喜欢提起那几年。

    “高中同学。”归晓在帘子后说。

    她熟练地将女儿抱了，刚要喂奶，又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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