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缘

    想到母亲，想到中国，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了勇气。

    叶深深的脚步虚浮无力，已经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所以她只能靠在旁边的行道树上，闭上眼喘息了片刻。

    顾成殊的动作很快，尤其现在趁热打铁放送出去的效果是最好的，他当然不会放过。

    “不，父亲您才是情圣，我只能算是家学渊源。”顾成殊口气嘲讽，“白纸黑字的病历清清楚楚地摊在您的面前，您却不肯承认，宁可自我催眠自己深爱着妻子，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自责和痛悔，把一切都加诸于深深身上，固执地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自己没有半分责任。”

    在结婚前一刻可以决绝抛弃新娘的顾成殊。

    叶深深缓慢地坐起来，察觉到自己脸上冰凉滑落的眼泪。

    阿峰故意顿了顿，见叶深深将目光转到自己脸上，显然正在认真听着，才继续说：“顾成殊说郁霏如果非要把孩子生下来的话，第一，他不会和她结婚；第二，他会让郁霏在设计界取得的所有成就化为乌有；第三，孩子他自己处理掉，免得损害他的名声。”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后，叶深深在黑暗的室内慢慢坐起。她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许久，支撑着下了床。

    顾成殊将薇拉送回家，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寻找回去的出租车。他思索着让叶深深从困境中突围的办法，寻找着帮她抵抗甚至击溃面前所有力量的可能性。

    顾成殊反问：“如果我不回来呢？”

    靠在路灯杆上的女生，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加上削薄的短发，是时尚界最受欢迎的单薄锋利咄咄逼人的美。

    可其实，顾成殊不是你的，真的不是。

    她抓过自己睡前丢下的大衣，伸手到口袋里，触到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条。

    顾父气极反笑，在他对面坐下：“不好吧？外面那些人哪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好使唤？”

    “可我并未打算让她进家门，对我来说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母亲——而你的母亲，就是被那个叶深深害死的！”

    她木然地掏出几张钱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数额对不对，站起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外走。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深深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你早就已经洞悉了，顾成殊并不属于你这个事实。可你却还是妄想着，贪图他给你的那些好处，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回应你的爱，舍不得放开最后一线渺茫希望，所以你刻意忽略了种种端倪，甚至连事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时，你还是绝望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宁可沉溺在假象之中，也不愿意让自己回到冰冷的现实中来。

    叶深深没有回答，她只是脸色惨白，僵直地坐着，听着他的话。

    然而见面第一句话，顾成殊说：“请个职业经理人吧，薪水多给点，我看你书房积压的文件快一米高了。”

    郁霏和顾成殊的孩子吗？

    本来应该直接丢掉的，可不知为什么，想到阿峰似乎无意流露出的那句话，她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异样的苦涩与阻滞，让她胸口闷得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她曾经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实现了梦想，拥有了让顾成殊留在自己身边的承诺。

    “呃……水吧。”阿峰有点不安地看看周围，见工作日下午的偏僻咖啡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像是放下了心，从包里取出一份病历推了过去。

    “因为我听说，您把郁霏也塞到加比尼卡那里了，这算什么？”顾成殊冷笑着问，“亲自组织反叶深深同盟？”

    “是挺辛苦的。”顾成殊平淡地说，“到现在还要费心关注我女友，千方百计寻找各种途径阻止她的发展，实在太麻烦您了。”

    顾成殊“嗯”了一声，说：“好啊，我陪你。”

    冰凉的风刺入裸|露在外的脸、脖子和手，叶深深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叶深深穿着小高跟站在一级台阶上，回头看他，两人堪堪齐平。

    所以他唯有低下头，仓促地在她的发间亲吻了一下，然后立即站起身带上门出去了。

    “可不是嘛，开花时夫人一天能来看十七八遍的！”刘伯骄傲地说。

    沈暨担忧地看着她：“深深……”

    叶深深的嘴角扯了扯，感觉心里那些阴霾也终于散了一些。

    叶深深见他们这副模样，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去，想假装没看见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知道逆子回家了，顾父充满斗志地进餐厅用中饭，准备以最饱满的精神来训斥自己的儿子。

    直到天快亮了，天边鱼肚白显露，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和叶深深一样兴奋过头的还有沈暨，虽然已经晚上九点，他还是兴冲冲跑来了，说：“这么早睡什么觉，我们去唐人街吃夜宵！快过年了，那边好热闹啊！”

    为什么呢？顾成殊为什么这么温柔，只是帮她拍去了雪花呢？

    虽然迟了，但幸好赶上几家还没打烊的超市和商场，三人买了大堆中国食材，抱着花菇、木耳、茶树菇讨论明天炖个菌菇排骨汤，晃晃悠悠地从红灯笼下走过。

    她看见走向自己的顾成殊，顿时扑了上去，投入顾成殊的怀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啧啧啧，小气鬼，有了女朋友就守身如玉了？都没你那小女友可爱。”薇拉斜了他一眼，挠着椅背说，“得啦得啦，不让你白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父亲的代理人在接触我的老师加比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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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在阿峰和那个浓妆女人挽着的手上扫过，就像没看见一样，问：“找到叶深深了？”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顾成殊望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坚定，而眼神凛冽。他开了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梦想，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

    叶深深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震，顿时愕然转头看他，大脑一时空白：“什么……孩子？”

    她和顾成殊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入夜的街头，行人寥寥。夜风中招展的树枝如猛兽厉鬼，变幻着噩梦般的形状。

    叶深深想着他手机上显示的“薇拉”二字，听着他口中的伦敦家里，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算，只是回去一瞬间，一刻，一天也好。

    顾成殊略微顿了顿，说：“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她在心里想，孩子，什么孩子呢？

    “不然你会为了我半夜出来吗？”薇拉抱着椅背，满不在乎地问。

    她的手指收紧了，一动不动地捏着它，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许久。

    雪越下越大，前路都有点模糊了。

    这么适合亲吻的角度，顾成殊抬起手，手指轻轻插入她的发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查体：生命体征正常，心肺、腹部触诊均无异常。因有生育要求，暂未做阴|道内检。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用着系统默认铃声的当然是顾成殊，叶深深探头看了看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愣住了。

    熟悉这个名字的人就太多了，于是，青年设计师大赛的获奖设计，戛纳红毯票选第一的礼服，再到引发论战的“莫奈”系列，又一次被掀开。消息被引爆之后，赞誉接踵而来，YeShenshen继Senye之后再次刷爆了各搜索引擎，但诸如“肯定有后台”“背景强大”之类的猜测也是甚嚣尘上，议论不绝。

    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叶深深在心里想，是薇拉吧。

    顾成殊开门进来，见她已经在黑暗中睡下了，便帮她调节了一下暖气，然后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顾成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便只轻轻走到床前，俯身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呆呆地坐在位子上，首先包围她的，竟然是嫉妒的烈焰。

    叶深深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她觉得一股异样的疲惫涌上心头，让她全身虚脱无力，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呆坐了许久。

    顾成殊看了看那几株只剩了光杆的芍药，顿了顿才说：“真是费心了，这是我妈在世时最喜欢的花。”

    顾成殊又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胸口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热潮。

    他站在街口，一动不动地靠在路灯杆上，陷入沉思。

    直到顾成殊进去洗澡了，叶深深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郁愤地站起身，在室内兜了好几圈，然后才冷笑出来：“好，你等着瞧，她很快就不再需要你了！”

    “万一她先去质问顾成殊呢？”郁霏冷冷地问。

    结果就在她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时，听到他刚好说了一句：“就是那个叶深深，最近好像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那个，哈哈哈……”

    落在她发上的雪花就轻轻飘落下来，在他的手指和她的衣服上迅速融化蒸发。

    在最茫然失措的时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依靠了二十多年的母亲。

    顾成殊明明想控制自己的，可他的眼前却一瞬间闪过叶深深倔强固执地对抗那些巨大压力的身影，彻夜的奔波和长久以来的压抑全都冲上了心头，让他的语气终于也尖锐起来：“我记得之前曾和您说过，深深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甚至没有您的多。”

    还记得自己在跟着顾成殊踏上前往法国的飞机时，追到机场的母亲和她隔着玻璃，遥相对望，眼泪滂沱。

    叶深深感到彻底的绝望攫住了自己的心，那种被挤压的钝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在一片白茫茫中，她虚弱地抬起手，紧紧地掐着面前的树干，喃喃地叫着：“妈妈……”

    他来到她身边，对她呵护，和她亲密，其实都只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

    顾成殊抿唇不语，等到过了两个路口，才打破了沉默问：“和加比尼卡一起的，是什么人？”

    可胸口又有一股邪火，没头没脑地烧上来，让她全身的血一瞬间沸腾着燃烧起来。

    直到阿峰从外边进来，在她面前坐下，她才回过神，看着他问：“喝点什么？”

    这绝望的领悟让她全身僵硬，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弹哪怕一下。直到颈椎像生锈了一样传来轻微的咔的一声，她艰难地转头看去，才发觉外面天都快黑了。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呆住了，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以，其实你只是喝醉了酒，让我来帮你开车？”

    “找到了，趁着她一个人上洗手间的时候，也给了她联系方式了。”阿峰得意地说着，搂着那个女人跟郁霏讨价还价，“赶紧把说好的那笔钱给我！”

    顾成殊无奈：“以后别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胡混了，你看你刚刚路都走不稳的模样，直接就摔我身上了。”

    “先给八成吧？要不……七成？”阿峰一边点钱一边还价，“这事肯定能成！你没看到那个叶深深听到‘孩子’两个字时，连眼睛都要掉下来的模样，我敢肯定她要是不来找我问清楚，她这辈子睡觉都不安稳！”

    两人走向她那辆亮橙色的悍马，顾成殊上了她的车，很快就发动了车子，片刻便驶出了街口。

    “红了红了，深深你真的狠狠地红了！”宋宋看着店里营业额的噌噌上涨，兴奋不已地通宵了，凌晨五点时给叶深深发消息，一副载歌载舞的狂喜，“哇，咱们店真是日进斗金啊，连去年的款都被疯狂的买家扫空了，真是赚翻了赚翻了！”

    他在她身后又说：“希望你不要再像郁霏一样被他害得孩子都没了，你一定要当心这种人啊！”

    叶深深的脚步停都不停，没打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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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深深接过来看了一眼。

    站在那里，她就有了勇气。

    “可是顾成殊知道有了孩子后，就翻脸不认人了，说他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自己找郁霏只是为了合作而已，顺便谈个恋爱也是为了让合作关系更紧密，不需要老是防备合伙人关系破裂。”

    叶深深也认了出来，面前这个男人正是阿峰，郁霏的未婚夫，沈暨好像提过他的名字叫邵一峰。

    说完，他拉着那个浓妆女人匆匆离去。

    这段时间的劳累，让她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所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多了去了，你们顾家的代理人，加比尼卡和一批反对既得利益被外来闯入者侵占的守旧派，还有——你的前前女友郁霏。”薇拉呵呵冷笑着，说，“送给你家小女友一个字，惨！她现在面对的几乎是整个时尚界的封杀，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奋斗，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我看，她唯一能落得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被践踏成泥。”

    顾成殊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好，我会考虑的。”

    只有她才和他足以般配，而其他人，都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是合作方，是拿来互相获利的人，仅此而已。

    侍者过来，有点担忧地看着她，却并不催促。

    神智渐渐复苏，黑翳慢慢退去，楼下的情景出现在她的面前。

    病历上写着——

    而敲门声响起，顾成殊在外面叫她：“深深。”

    阿峰见她要走，又低声仓促地说：“叶小姐，你真是好人，你不该跟顾成殊那个人渣在一起的，唉……”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叶深深看着病历，过了好久才似乎明白过来，脸色渐渐地变得惨白。

    顾成殊把门关好，抬手拉住正要上楼的叶深深。

    她竟然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这么久。

    在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会毫不留情处理掉的顾成殊。

    郁霏嫌恶地翻他一个白眼，从自己包里又抽出一沓钱，摔在他面前：“七成，记得把那些话都背熟了，说的时候感情投入一点！”

    吃着火锅，听着店里的中国歌曲，看着外边落了一层薄雪的红灯笼，面对着顾成殊和沈暨的笑容，叶深深觉得暖洋洋的幸福围绕着自己，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直到后来叶深深看着窗外的雪，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道中国是不是也下这么大的雪，妈妈晚上不会冷吧……”

    其实就是一场噩梦吧。从一开始遇到顾成殊，她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肆意玩弄别人然后毫不留情丢弃的恶魔。可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明知道是暗黑深渊，还是这样滑了下去，甚至还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滑落过程中的快|感，甚至还爱上了将自己推落的那个人，爱上了这不见底的可怕地狱。

    “但你说是关于我父亲和深深的事情，所以我才来的。”顾成殊压低声音，不让自己的郁闷情绪表现出来，“我现在把深深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巴黎最近治安不太好。”

    “为了替那个地摊女开脱，你连自己母亲都不顾了！”

    “你把一个女人当成自己人生的意义？”顾父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顾成殊，你姓顾，你人生的意义是维护顾家的荣光！”

    诊断：早孕45天。

    叶深深这样想着，站起身就走到自己房间去了。她把门一关，仰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触到了里面那张纸片。

    薇拉靠在车座上，一脸颓废：“谁叫你住得离酒吧街最近嘛，我不找你找谁？”

    叶深深的左手已经伸向了手机，幸好右手及时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把它拉了回来。

    “所以……”顾成殊面对父亲，只能皱眉缓缓地问，“您不打算遵守我离家时候的约定了？”

    “要不是你找我恳切地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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