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凤眸不惊不慌对上她的眼。她眸含笑意，原本试着把酒灌进他的嘴里，后来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好难。

    沾酒的湿唇微微退后，她皱眉，抹去尽数流出来的酒泉。“奇了……”她是依样画葫芦，但效果差太多了吧。

    东方非哼笑一声，道：

    即使她已成为美丽成熟的姑娘，仍不改其性，哈哈大笑，坐在他身边，道：“东方兄，别怪我啊，这是一郎哥坚持的，方才我说得好心虚呢。不过打我换回女装时，还真没照过镜呢。”

    他撩过衣角，坐在屏榻边缘看着她入睡。她对他，真的没有任何防备。果然啊，她说出去的承诺一定当真，亲自来找他了……真是可惜，他倒是希望她能够多少意识到男女感情，而非只执着在承诺上。

    东方非听她声音时而清亮时而无力，又见她玉颜有抹不自然的苍白，心里微带疑惑，却没有问出口。他道：

    “不瞒东方兄说，小妹至今不敢照镜。”她坦白道。

    “当然是不一样，当日我吻的是户部侍郎阮东潜，他是男儿身，跟现下的你完全不一样。”

    “既然彻底，那该没有破绽才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语毕，轻咳一声。

    “东方兄，你对我好了解。”她咳了一声，未觉东方非在听见她的咳声时，眉头拢起。“虽然一郎哥说你会因我毁容而舍弃诺言，不必再来问你，但为遵守诺言，我还是前来问个清楚吧。东方兄，如今你朝里势力更甚以往，如果恋栈权力，那我们之间的承诺就此取消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感觉他要说话，她连忙再补充道：“我的脸，实在不堪入目。”

    闻到酒味的东方非，有些不悦地张开凤眸。“我还没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先把饭菜送上来吧。”话才落下，忽然有抹熟悉的香气扑鼻，他还来不及诧异，一双带点雪凉的小手就已覆住他的眼。

    “皇……公子，是奴才该死，不该错估阮侍郎在首辅大人心中的地位。”

    她忍不住笑出声，又掩嘴咳着，见他有些疑惑，她不改爽朗笑道：

    东方非哈哈笑道：“有趣！原来在你心里也有美丑之分吗？我以为在阮冬故心里，只有太平盛世而已，就连你诈死，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依你性子，就算守住承诺与我一同辞官，也会回朝处理完该做的事，绝不会无故诈死。”顿了下，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你在燕门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他随口应着，心知自己难得放下挑战的兴趣，让她好好休生养息。

    她扬眉，打开酒坛，不以为意地说：

    当年以为那书生美化了心里崇拜的阮侍郎，如今不得不惊叹那书生的好画功。

    “好啊。”朝他举杯。“到时我先回应康城，等你辞官。”

    “原来是毁容了，有多严重？”他不改趣意地追问。

    “我祖籍永昌城，我家在永昌城里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一名年轻的贵族青年从朱红大门里走出来，脸色不悦道：

    他挑眉。“以后少了我兴风作浪，你多少可以安心了。”

    “很好，你出去吧。”

    她眨眨眼，含着一口酒没说话，笑着俯下头，吻住坐在椅上的东方非。

    她不徐不缓步进主厅，瞧见熟悉的男子身形正背对着她坐着，支手托腮，状似慵懒闭目养神。

    要不是他深知东方非料事如神，他会以为今天来的，是一缕芳魂。

    皇上？原来那人是皇上啊。皇上亲自来探东方非，可以想见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稳若泰山。

    东方非接过她递来的酒杯，道：

    她一头雾水，但也没问个详细，见他让出屏榻，她完全不设防地躺下。一躺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早已疲惫不堪。

    “东方兄，以往不算，这回算是我头一遭将你一军，你要反悔，我可是无所谓的。”

    “好个臭名，愈臭愈好……”见她面带倦意，他扬眉，有意无意挑衅她的名节。“这样吧，你在屏榻上眯下眼，等我吩咐厨房再热一回饭菜，再叫醒你吧。”

    “……一见钟情吗？”他本要大笑，又想到她睡得好熟，便住了口，丹凤俊眸一点也不生厌地凝视着她。

    “怎样？冬故，当日在七里亭的吻跟今天不一样　？”

    “美之物人人欣赏，这是人之常情，我不讳言我也欣赏美丽的事物，不过，冬故，打一开始，我看中的就不是你的相貌，纵然你貌似无盐又如何？”忽地用力扯过她的左手，她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他身边的长椅上。

    “不就是个阮卧秋吗？我怕什么呢？我没要反悔。”等了等，没等到她反驳，才发现她真的累到睡着了。

    “唔，我四肢健在……”

    “哼，这也算是好事。这样一来，爱卿就能专心辅助朕，金碧皇朝的盛世指日可待……这是什么雪，这么难走！”贵族青年恼怒地踢了踢足下积雪，一时不稳，滑了一跤。

    凤眼微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睡颜。

    过了一会儿，俊脸抹笑，目不转睛地问道：

    “我已经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她微笑：“现在的真实，也不过是后人流传的故事，只要现在的阮冬故是真实的，那就够了，不过东方兄，你臭名流世是一定的。”

    “你双手还在，那就是缺只脚了？还是被毁容了？”他带丝兴味地问。

    她想了下，承认：“是有点不一样。”轻轻抚嘴，还在认真思考有何不同。

    “毁容？”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一郎哥说，你识破之后，故意将骨灰洒向天空，就是为了防以后有心人翻查我的骨灰，不如乘机消灭所有疑点。”光看一郎哥跟东方非高来高去，她就觉得她还是照当她不算聪明的阮冬故好了。

    东方非微流诧异。在永昌城里上百年的阮姓只有一户……

    “不碍事的。大人在哪儿？”

    “在当年小姐默文章的那一间主厅……”迟疑了下，青衣在她离去前，说道：“大人说近日必有来客，小姐却足足晚了半个多月。”

    “青衣，你认得出我吗？”她笑道。

    “一郎哥是为我好吧，他总觉得你太有心计，如果你嫌我貌丑，那你这种人不要也罢，哈哈，我是无所谓，东方兄，要来一杯吗？”

    她微笑，将当日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果然是一见钟情啊……

    她的力大无穷他是见识过的，也曾听说她在燕门关外独力扛起数十人方能抱起的巨树，他可不敢冒着扯断手骨的风险，擅自摆脱她……虽然这样想，但他唇角还是抹上笑意。

    “一郎哥说我至少得休养个一年半载。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一清醒就告诉他，我在重伤之余见到我死去的同袍来找我喝酒……”突地反握他的手，正色道：“东方兄，官员朝中一句话，关外战士性命丢，这些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东方非轻佻地笑了一声，拉下她的纤颈，恣意吻上她带点酒气的唇舌。

    等青衣悄然合上门后，东方非视线又落在她的睡颜上。即使她睡着了，还握着他的手，让他没法动弹。

    他闻言心里起疑，问道：“你祖籍在哪儿？”

    “公子，你还好吧？”

    入了轿子，眼角瞥到方才那名姑娘直往朱红大门而去。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她去爱卿府里做什么……”

    他的吻带点热气，像窜冬天里的火苗，愈窜愈热，也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她注视着他。“你真要辞官？”

    东方非闻言，不急于一时答话，覆在小手下的凤眸带抹笑意合上，享受她如往昔般爽朗干净的笑声。

    “怀宁陪我沿着晋江一路回京，中途多点耽搁，孙子孝果然没令我失望，能看见不会再害死人的晋江，我真高兴。”

    “冬故，为何你至今才来？”让他几度以为自己错料，以为芳魂永留燕门关。

    “国丈那老家伙死于秋后处决，王丞也失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