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搔搔发，不知道该是为他感到庆幸，还是要为他将来可能会祸害朝廷而感到烦恼。

    她不只笑声如昔，就连豪爽的态度也一如往常，实在枉费她生得如此美丽。

    “官场于我，就像是已经结束的棋局，数十年内再也不会有比东方非更厉害的人物出现，我留下等老死吗？倒是你，冬故，你在朝中数年就算有功绩，后世也只是归在阮东潜或断指程将军身上，你永远只是个冒充货，你也不介意吗？”

    “我有事，就晚来了。”

    “哈哈，东方兄，一郎哥说你并未相信我死于最后一役，果然如他所料啊。”

    东方非闻言，终于扬声大笑：

    迎面走来的人，眼捷手快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腰心。

    她也爽快地起身，毫不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笑道：

    “如果一郎哥知道我在东方府里睡着，一定恼怒。”

    “我不止有两名义兄，还有一个亲生大哥，他当然也姓阮，秋天生的，曾任都察巡抚，因双眼被毒瞎而辞官，如今在应康城当商人。”她闭眸忍着笑说。

    冬雪难得停歇几天，地上的厚雪让人行走缓慢困难。正旦过了两天后，京师虽然喜气洋洋，但不免被大雪困住，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行走。

    她没张眼，沙哑轻笑：“东方兄，我要是睡熟了，请一定要叫醒我，不然入夜了，一郎哥会亲自上门讨人的。”

    过了一会儿，他优美的唇角轻扬，笑道：

    那年轻女子一进东方府，注意到府内不像以前一样仆役排排站，长廊走来一名青衣劲装的男子，在看见她之后，脸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先前与她擦身而过，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再见她怀里抱着酒坛，难道是哪家的酒家女送酒来？

    “多谢姑娘。”他随意点头，见她松了手，也不再看她，直接走向轿子。“黄公公，回宫吧。”

    东方非闻言，瞪着她。

    “哦？”她被撩起兴趣，问道：“一郎哥反复布局，连我都要以为阮冬故是真死了，他到底是哪儿让你看穿的？”

    东方非哈哈大笑：“恼怒得好啊。”他最爱无风生浪，她的义兄在男女之别上将她保护得太好，好到方才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怜惜她了。

    见到她当真活着出现，真是让他心情大好，好到随时抛弃官位都无所谓了。

    “皇上走了吗？把大门关上，今天不见客。”东方非厌烦地命令。

    那天的记忆她好模糊，明明中了箭，却跟怀宁耗着谁也不肯当着外敌面前示弱倒下。

    未来是阮家兄妹栽在他东方非的手里，可不是他栽在阮冬故手里。

    “阮冬故，我等你很久了。”语气微动。

    “是。”

    “阮……大人说，不必备门房，近日必有来客。厨房内已备好小姐的饭菜，绝对够吃的。”

    阮冬故啊阮冬故，你竟然能扯动我的情绪，让我对你又爱又恨。连你家兄长都没有这种影响力，哼，就算得喊声大哥又如何？他浑然不在意，反而觉得好玩啊。

    “那大夫是个好人！我女儿身虽然被他发现，但他当时故作不知情……一郎哥未经我同意，就替我铺了诈死这一条路。他说得对，当我选择与怀宁他们共生死时，我就已经丧失了一名正官的立场，我该顾大局的，可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种小家子气的争权夺利给害死，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过了会儿，青衣抱着暖被进厅。东方非单手接过，替她盖上，然后轻声说道：

    “东方兄，你亲自上奏调派的京军是及时雨，当时我跟怀宁他们已经不抱希望了，我身中一箭是致命重伤……当年断了指，已经让我深深体会到男与女的差别，这一次要不是一郎哥背着我奔回当地大夫那儿，不分日夜照顾我，恐怕那天一郎哥抱的就真是我的骨灰坛了。”她说得轻描淡写。

    “果然是户部侍郎阮东潜的性子，阮冬故，你装死装得真是彻底啊！”

    之后的记忆就是无止境的疼痛。等她勉强清醒后，她才发现自己早被一郎哥连夜带离燕门关，避居在陌生的小镇上。

    “你在玩什么把戏？遮住我的眼，是不想让我看见你吗？你是变成男儿身了，还是待在燕门关几年变成三头六臂了？”

    思及未来，他又不由得心跳加快，尤其见到她睡颜也是充满朝气，他简直不止心跳加快，还带着些微的兴奋，让他难以自制，一扫这一个月来的烦闷。

    不必深想，反正爱卿留在京师留定了，他也不担心，随轿回宫。

    “阮冬故的命像石头一样硬，还没来得及见到太平盛世，怎会轻易服死？再者，你的一郎哥作戏十分入神，可惜，有一点他没有做出来。”

    阮冬故听他说到“情比石坚”时，语气充满嘲讽，她也不以为意，笑道：

    “你义兄以为我一见你毁容，就会放弃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视线紧紧锁住她，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你有这名兄长，也算是你的运气了……冬故，你在燕门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眯眼，总觉得今日的阮冬故精神依旧，却有点力不从心之感。

    “正因无人抢权势，我才不愿留下。”大权一把抓的滋味实在太无聊，他盯着她问：“冬故，你伤还没复愈？”

    青衣见她慢慢上了长廊，不似以前动作快又横冲直撞，不由得暗讶在心里。

    “等等，青衣。”他叫住跟随多年的护卫。“若皇上问你，你会如何作答？”

    “你们义兄妹情比石坚，如果坛子里真是你的骨灰，他就算拼死也不会让外人打开骨灰坛，让你死不瞑目。”就是这一点让他安心了。

    “好啊。”他模棱两可地答道。能让她无视肚饿而先入睡，这伤必定是她身子难以负荷的……

    青衣毫不犹豫地答道：“阮大人已死。”

    一入凤眸的是一身雪白的滚边狐毛披风，黑亮的长发垂在披风上，无瑕的玉颜如当年所见，只是较为年长美貌，犹如在晋江畔那书生笔下盛开的女子一般。

    左右手不对称，左手少了根手指！他心头惊喜万分，一扫多日来的低闷，执扇的手不由得紧握。他不动声色地笑说：

    “东方兄？”

    不过，正因她还有些懵懂，他的未来才会有痛快无比的挑战啊。视线移到她缺指的左手上，他轻轻握住，惊动了她。

    “黄公公，你不是说爱卿为了一名小小侍郎之死，弄得心情低落，茶饭不思吗？朕亲自来看他，他谈笑风生一如往昔啊！”

    她唇角犹带笑意，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感受到身体有病痛似的。东方非注视她半晌，瞥到青衣站在门口，他比了个手势，青衣立即离去。

    她掩去呵欠，看了他一眼，缓缓合上眸，低声道：

    她笑了几声，道：“东方兄，你该知道战争是无眼的，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兄弟断胳臂缺脚的，或者破相的都有——”等了一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听出她的暗示，她只得再明言道：“在最后一役后，我被归进残兵里。”

    她忍啊忍的，终于忍不住，想要大笑，却被咳声给阻止，察觉握着自己手的大掌要松开，她立即紧紧反握住，笑道：

    “等她自然醒后，再上饭吧。”

    “军医会将你的性别往上呈报，当地大夫却有可能为了感激你所做的一切，而隐瞒真相，好个一郎，在这种危机时刻也能想到这一层。”东方非沉思，哼笑：“这么说来，你兄长也没有杀人灭口了？”看她瞪着自己，他大笑：“不永绝后患，迟早会出事，冬故，你早该明白我是怎样的人啊。”

    【全文完】

    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是啊，从此之后，东方兄就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方首辅，再也没有人敢跟你抢权势了。”

    她先把酒坛搁到桌上，走到他的身后。

    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耳环，再缓缓下移她披风内微露的罗裙。

    救命恩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原以为是男性，但一抬起头，发现扶他的竟然是名姑娘。这姑娘的脸被披风边上的白貂皮毛给掩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有神的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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