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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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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荷香说:“小姐什么时候把自己嫁了再来担心我。”

    “子瑾的事情,我算是放心了,他能有他的选择,爹很高兴,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干涉他。但是月儿你……”父亲看了看她,“爹总是放不下啊!以前你娘在世时,就觉得齐安这人不错,婚约都定了却被你闹得一塌糊涂。当时你是不中意他,如今见你与他态度和善起来,我都跟子瑾说,也许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没想到齐安却走了。”

    绾发为始,迄于白首。

    她解释:“城西的楼员外托人带信说想买齐先生的宅子,过些日子就带夫人来看看,我这些时间反正无事,过去住几天,和荷香把房子收拾收拾,也好帮先生谈个好价钱。”

    如今,王淦看了看沾了泥渍的扇面,看到刘三儿旁边的紫鹃,正好扬言扇子值一百两,没钱的话就押紫鹃来赔。

    待她和子瑾一起回来,发现父亲又睡着了。子瑾回身关门,免得屋子里进了寒气。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父亲睡得很沉,鲜见这么安稳,没有咳嗽。她笑笑,去替他掖被子。

    “没事。”子瑾索性将手背在了身后。

    姚创只得听劝收了剑,回身问夏月:“姑娘,你家在哪里?”

    夏月平生见不得这等事,头脑发热,倏地一恼,就从人群里跨了出去:“住手!”

    夏月正要上街,却见白衣少年急切地推门而进。

    俊秀的面目滴着水,只穿着一件湿漉漉的白色里衣,外面的长衫盖在他怀中女子的身上。女子似乎是睡着了,垂着头埋在他胸前看不真切。

    她问:“弟弟也会喜欢月儿,让月儿不被他们欺负吗?”

    坐到深夜,衣裳的湿气也去了大半。

    王淦在他手上吃过亏,不等他说完,提起裤子拔腿就逃。

    “可是,爷,要是让刚才那人发现怎么办。”

    她心中一喜,就像黑夜中终于见到光亮一样,循着他声音的来源刚要起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放倒在地。

    她用手指重新摸了下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到上面子瑾残留的余温。

    下雨了。

    夏月呆呆地站在他跟前,手抬起来,缓缓遮住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子瑾……你!”然后猛地转身,跑出门去。

    这一天清晨,闵老爷的话格外多,从子瑾与夏月的小时候,说到他和妻子街头初识的经历。

    后来子瑾买了药回屋,得让夏月过目,便打断了稍许。

    闵老爷不置可否。

    大概是因为对方清澈的眼睛,赵大娘的警备放松了:“外面这么凉,快进来吧。正好我儿子陪媳妇回娘家过节了,你们可以睡他们屋。”

    原来,刘三儿几个在街上疯闹,不小心撞了王淦,将王淦手里的扇子碰落在地上,沾了泥水就脏了。几个孩子都是孤儿,从西边逃荒逃到这里,被城西铁铺的老刘叔收养,其中有一个叫紫鹃的小姑娘,被王淦垂涎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什么借口。

    他早上把书院的钥匙给她,说齐先生将房子交给他们姐弟俩打理,是卖是留还是自己用,任由他们处置。

    他俩本来奉了尚睿之命连夜赶路去南域,途经锦洛。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朵敏锐,远远听见有女人哭喊,便循声来看,没想到碰了个正着。

    他回过神,倏地放开夏月。

    夏月从明伦街口出来,就见街中央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月儿,记不记得以前我病着晚上又怕黑,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守在床边。

    她是个藏不住东西的小姑娘,这事情一直在煎熬着她,现在好不容易下决心将它说出来,却没想到夏月并不吃惊,淡淡地“嗯”了一下,连手中的针线活都没放下,令她大为诧异。她殊不知,在这背后已经发生了怎样一件让子瑾终生懊悔的事情。

    娘点头:“嗯。但是等弟弟长大之前,得由月儿来保护他。”

    如今,父亲离世,如此相依为命,怕更是不妥。

    那几个正是去年春天在水月桥边欺负照虹被夏月教训了一顿的孩子。

    她披着外衣去应门。

    他拿着布从发跟到发尖,一点一点地拭去水珠。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襟上,颜色又深了一层。

    一口气顺着河水跑到城外湖边,人渐渐稀少,她才放慢脚步。然后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月又苦笑:“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姻缘,或许真去做了尼姑倒还好。”

    “所以,对于收养子瑾的事情,其实你娘心里一直是怨我的。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后来亲眼见着子瑾,态度才软下来。”

    赵大娘一点一点地在水里为她褪去那残缺不全的里衣,眼睛一湿:“真是造孽啊。”

    夏月又道:“你看人家常妈妈的儿媳跟你差不多年纪,都生孩子了。”

    眼前蓦然出现了三个男子,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

    方才也是在这种气味下,他吻了她。温柔又腼腆的吻。

    夏月也是个认死理的,既然事情都揽下来了,哪怕心里打着鼓,也是硬着头皮不服软,说了句:“好走,不送了。”

    他的嘴唇猛然颤了下,原本要吐出来的“月儿”二字,终究不敢再出口,黯然道:“要搬也是我走。我搬到书院去,那里小半年没住人,不如家里方便。”

    水是刚烧开的,洒到子瑾的手背上,身上也打湿了。他虽然也习武,但是因为听力的关系,总是不如楚秦楚仲来得快。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说完,心中一痛,心驰意动,禁不住垂脸吻了她。

    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荷香的脚步刚一走远,夏月就起身走去:“手给我看。”

    外面的雨又大了。

    “小姐如今十九,原本就误了年纪,如今老爷仙去,若这百日内不给小姐立刻寻个婆家嫁过去,怕是再守完孝,这辈子真的就耽误了。”

    子瑾一皱眉头,吐出一个字:“疼。”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蹲下来,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月儿,是谁?”

    跨进门,子瑾又看了看怀里的夏月,还想向对方解释什么,又实在开不了口。

    “我……我想说件事。”

    “少爷当时说他身残志薄,无法为淮王出力,平静一生足矣。”楚秦黯然叹息。

    子瑾心中微涩。

    她声音不大,但是嗓音清脆,避重就轻地摆了王淦一道。

    他满脸冷汗,嘴唇紫青,喘得根本无法说话。但见夏月一脸急躁,他费力地抬臂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要不是我突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怎么会跑出去。

    夏月无力地闭上眼睛,她听见子瑾的脚步,以及他因为费力地喊她名字而几乎嘶哑的声音,她将石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直到石子的棱角陷到肉里。

    王淦闻声回头。

    荷香一下子站起身,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那沈举人将将才死了妻室,难不成想找我们小姐去做续弦。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把夏月安顿好之后,赵大娘对子瑾说:“孩子,你也洗了换件干净衣裳吧。”

    “你们……要干什么?”王淦一边问,一边将剩下的侍从拉到跟前,护住自己。

    “小姐……”荷香眼见夏月性情大变,有些蹊跷。

    “我明明从那个地方过了好多回,都没有听见你叫我。

    哪知这一举动却没逃过王淦的眼睛,他咧开嘴角一笑:“你若是能把他叫来最好。他孤身一个聋子还拼得过我们?我早就觉得他眉清目秀,比子业楼的小倌儿都好看,要是把他绑起来,让我们哥仨一起玩玩,且不是更妙!”然后三个人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

    过了头七,没过几日恰是子瑾的生辰。

    夏月想到了什么,拉起子瑾的手:“跟我来。”然后在窗户旁最僻静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指着桌面上刻着的模糊小字,笑道:“这还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写的呢。”

    子瑾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距离就只有一丈之遥,不过是他们四个人在草丛后面,借着夜色难以察觉,而且他晚上本来视力就不是很好。

    子瑾强烈地压抑住一种想要杀人的疯狂心情,“哐啷”一声,任凭手里的火把掉在泥潭里。火把不用稍许就被雨水浇灭。

    夏月道:“书院太潮了,不适合你住。何况齐先生原本和我就有婚约,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去。”

    夏月微恼:“是呀,一点也不烫,你蒙谁呢?信不信我也往自己手上泼点。”说话间就要去端旁边楚仲的茶。

    于是,子瑾将夏月放在床上,刚要抽身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拉住。回身一看,是夏月的手。

    “月儿!”远远传来子瑾焦急的声音。

    荷香忐忑的心舒解了不少,一想到子瑾清亮柔和的眼睛,就更想不出为何那日他会差一点就对夏月做出错事来。

    “我也正在想她。”她用手绢擦去父亲嘴角的残汁儿。眼看父亲今日起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大概大夫诊错了吧?暗自这么琢磨着,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齐安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聪明也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们学得一样好。但是,很多事顺其自然的话,人生才会更容易些。”

    子瑾对着她的脸,又轻声问了一次,“是谁?”

    子瑾送完人回到闵府,却不见夏月,问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男子的每个字都说得极慢,口音又有点奇怪,嗓子却不知道怎么嘶哑得厉害,几乎不能闻声,他接连说了两遍,她才听明白。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朝父亲鼻前探了一探后,颓然坐地。

    蓦然——

    那样的泪,像锦洛春日的雨,淅淅沥沥,怎么落也落不完。

    “子瑾!救我!救我!子瑾……”

    王淦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噫吁惊叹。

    “呸!”夏月怕得要命,却强装镇定地啐了他一口。

    跌跌撞撞。

    “不用捂她嘴。”

    荷香安慰他:“少爷你别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在碰到父亲下巴的时候,她一愣。

    夏月笑:“谁说得准呢,兴许就是一眨眼的事。昨天隔壁樊大娘来找我,说她听到风声,沈家的二少爷,那个沈举人想要请人到我这里说媒,赶在爹过世这百日内把婚事给办了。”

    抓在夏月腕间的那只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虽没出泡,却已经肿得通红。

    他蹙了蹙眉,看着夏月抓住自己冰凉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烫暖和的手又凉了,于是想让她放开。

    夏月破涕,推开他道:“酸死了,这些话以后对你娘子说去。”

    “先生……”

    她问:“为什么呢,如果有弟弟的话,是不是爹娘对月儿的爱就会变少了?”

    “如今我都长大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小,所以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王淦用粗糙的手掌由上到下地摸着她,她流着泪一遍一遍地在心中暗暗地哭喊着子瑾的名字:“子瑾!我在这儿啊!你怎么听不到,听不到!”

    “那就好办了。”姚创叫何出意点了火,放在夏月身边,在确定对方发现了夏月后,两个人悄悄离开。

    子瑾已经是第二次进树林找她。

    常妈妈的那些话不停地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子瑾不禁伸手,紧紧地将她揽在胸前,说:“不难过,爹会放不下心的。”

    子瑾看了看怀里的夏月,似乎有些被说服。赵大娘趁机挥挥手:“快去吧,我帮你守着她。衣服搁在灶旁的板凳上了。”

    这一咳成了昔日旧病的导火索,引得呼吸一阵紊乱,脸色顿时大变,不禁弯下腰,吃力地喘息起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用劲全身力气控制着那只与夏月牵在一起的右手,竭力地让它不动,以免让熟睡中的她察觉。

    几个小毛孩与一身奢华公子打扮的男子嚷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夏月的泪也流了下来。

    “月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松了吧,要不我牵你的手。”连哄带劝,才缓缓将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荷香见她这样,大声道:“小姐,你说什么呢!”

    王淦一怒,顺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然后利索地将她的衣衫扯下来。

    王淦自知理亏,事情闹大了也无法收场,铁青着脸指着夏月连说几个“好”,然后凑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好你个闵夏月,今天你坏了大爷我的好事,他日一定要你数倍奉还。”语罢愤恨地带人离去。

    但是喘息越来越重,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所以更不能为了缓解疼痛而一味地弓着身子,于是左手抖着撑住桌沿,然后缓缓地将上身直立起来,努力让呼吸更顺畅。

    第二日回到家中,子瑾只说因为下雨在外留宿了一夜。

    赵大娘抢先道:“别又说不用,看你冻得脸都青了。孩子,你没想想要是你也倒了,她可怎么办?”

    王淦听见声音,马上认出说话的人,指着对方说:“你……你……你是姚创?”

    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子瑾,他站在父亲身后,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充斥着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父亲的衣角。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你叫子瑾呀,我答应过娘,会保护你的。

    身后又是一片腊梅林,散发着浓厚的香味。

    王淦根本不管有脸没脸,推开刘三儿就去拉紫鹃的胳膊,那紫鹃拼了命往后退,只听“刺啦”一声,肘上的袖子被拽了下来,纤细的胳膊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让您费心了。”

    没想到,齐安会比闵家还先离开锦洛。

    王淦一脸淫笑地俯下身来,在她胸襟前用力一扯,衣服便被撕下一块,浅色的肚兜一跃而出,胸部若隐若现。不仅连王淦,连旁边的两个男人都吞了吞口水。

    子瑾道:“我以为你和……”剩下半句却说不下去了。

    她流着泪没有回答他。

    她跑着穿过街上赏灯的人群。

    荷香顿觉不妙,又问了一次:“你是吓唬少爷的吗?”

    她琢磨着自己一个人出门也不该管闲事的。可是刘三儿那几个小孩,虽说在街上常常耍混,终究是没长大的孩子。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打听。

    “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找个普通的好人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咳——咳——”爹的咳嗽打断了夏月的回忆,她忙扶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软垫,然后让荷香温好汤药送来。

    姚创想起自己女人当初的情景,摇头说道:“不能就这么把她送进城,叫旁人看见,风言风语的,这妹子也活不下去了。”

    子瑾知道她不过是找个托词远离他,他看着她踌躇了半晌后问道:“月儿,我们可以不这样吗?”

    “如果我不是个聋子,如果我听得见声音,如果我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声音都开始颤抖。

    “不错,老子捡了条命又回来了,只恨当初没一刀了结了你这狗东西,让你又害人。”

    “大娘您别担心,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会儿就烘干了。”

    除了不停地流眼泪,夏月什么话也不说。

    娘温柔地笑:“不会啊,有了弟弟以后,月儿得到的爱就会再多一份,而且就算日后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本来楚秦捎信说的就是今日到家,哪知回来的时辰比夏月预想的提早了些。

    他刚才一路问来,确信夏月是出城了,若是出城,她定是在这附近。

    他从小就死拗,幼时磕到哪儿,痛得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不会吭一声。每当夏月发现都会扎扎实实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可是说了之后连她都觉得无奈,就算知道了也无法为他分担任何病痛。即使这样,一旦知道他瞒着自己,总也无法释怀。

    小时候她和子瑾在这林子里玩过多次,来的时候心情混乱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一个人在暗夜里突然就害怕起来。

    刻一些喜欢的诗句,过了几日新鲜感没了又刻别的。

    在子瑾的支撑下,闵老爷的丧事办得简单得体。夏月一直忙忙碌碌的,几乎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待了多久,只见起风了,月亮渐渐被云遮盖了起来,她觉得有些冷。站起来后又一愣,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子瑾和其他人呢?夏月摇摇头,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去。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走进梅林。

    书院的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转了个弯他才看见夏月在他们少时读书的几张桌案旁。她听见脚步,转身见到是子瑾,嫣然道:“我还以为是齐先生欠谁的钱,卷铺盖逃了,要账的来收房子呢。”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这种残缺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哀。

    稍许,船已靠岸,船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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