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若是常梦到我，又何须多此一问呢？”

    我缓过一口气，张开了眼，不免吓一跳。

    萧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抿着唇，眼神冰冷如霜。

    繁星满天的海滩边，夏庭秋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踩着鹅卵石，慢慢地走着……

    他的面容依旧是俊逸的，挺直的鼻梁，温润的双眼。我以前总喜欢偷偷看他的侧面，看他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他倒是笑了，对我笑得温情脉脉。可是我却觉得心里更加痛苦了。

    “你——”萧政激怒。紫竹伞跌落在地。

    天色已经暗了，雪越来越大。我本来就畏寒的身体经受不了多久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阳光明媚的大树下，俊俏少年笑着问我，你是谁家的小女娃。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仿佛像置身于烤炉一般，能把人肌肤烤焦的热浪让我痛苦不堪。

    祠堂里，爹黑着脸拿鞭子指着我：混账，还敢说你没欺负你妹妹。

    我热血上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抱住那个人不放手。

    我落下泪来。

    冰凉刺骨的雪水浸进衣服里，膝盖被坚硬的地砖硌得生痛，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寒气，我瑟瑟发抖。

    封峥低声说：“我一直想梦到你，却是一直都梦不到。只当是你还怪我，不肯入我梦来。”

    “这话怎么说？”封峥诧异。

    一场繁华大梦。我穿过草原，穿过沙漠，领略了北地风貌，又经历了家族兴衰，再然后在海上飘飘荡荡。

    不，我不要死！好不容易坚持下来了，我要活下去！

    我重重跌倒在地上，呼吸越发急促，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可是空气却始终没法进入肺里。

    封峥说他就像在做梦，我却觉得我更像是在梦中。

    我越听心越凉，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你只关心这个？”

    萧政走过来，温柔地搂着我，“你若担心他，我叫太医给他看看好了，再拨几个人去照料他。”

    我握紧了他的手，良久不语。

    “大夫说你需要休息。”我给他掖了一下被子。

    几乎是被他半拉半抱下车的。

    萧政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张口就一串咆哮。可惜我耳鸣得厉害，来不及听清楚，就又晕了过去。

    我说：“我想过去照顾他。”

    “家里人多事杂，这里清静很多。”封峥说，“这院子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多年没收拾，有点乱，住着却舒服。我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家丁吗？”

    我和封峥都如大梦初醒一般。

    我这是要死了吗？我惊恐地叫起来。

    “嘘……”有人抱住我，“我在这，我在这里！没事了……”

    我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被萧政不耐烦地捉住了。

    我摇摇头，抹去了泪水，“你这是怎么搞的？以前壮得像头牛，现在虚弱成这样。别说是我当年刺你一刀，到现在还没好。”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张精致而充满意气的脸，忽然和封峥那张削瘦而沉静的面孔叠加在了一起。

    “二师兄——”

    也不知过了多久，草儿在外面轻声道：“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空气里有股浓重的药气，混合着家居被烘出来的木香，刺|激着鼻子发酸。

    忽然醒来，发觉家已经没了，妹妹幸福地活在虚构的世界里，昔日爱过的那个白马青袍的翩翩少年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封峥笑起来，“所以今天见了你，我才释然了。”

    一室沉香，心头像压着一块磐石似的。

    萧政将我带回院里，握着我冰凉的手，笑着说：“怎么，才出去半天，心就野了？这下你人也见到了，可满意了？”

    他整个人都瘦了很多，脸色灰败，两颊深陷，眼角已有淡淡细纹，两鬓夹着银丝。他还不满三十呢。

    什么样的旧伤，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封峥只好躺着，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像是要把我这个人看穿一样。

    “那大夫开的药，吃着怎么样？”

    我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后背一股霸道的热流冲来，我哇地一口，将堵在喉咙里的腥液吐了出来。

    我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脑子里昏昏沉沉，觉得身下的大地开始旋转。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暖气也让我一直有点抽痛的胸口舒缓了下来。

    “姚大夫是远近文明的良医。”

    恍惚间又像回到了沙漠之中。头顶是炽热的阳光，脚下是灼人的沙子。我赤着脚，蹒跚而行。

    “你们姊妹重逢，也不容易。”封峥说，“晚晴对我也很照顾，代我向她和赵凌问声好。”

    封峥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一步上前，把他按回床里。

    萧政一身污血，坐我对面，表情狰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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