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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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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洛洛很快便厌倦了那个德国商船军官。其实她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德国人,也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一名商船军官。她只知道他那个国家的人都长着浅黄色的头发、蓝眼睛,他们不会讲西班牙语。他的蓝色短夹克上是闪闪发光的黄铜扣子,而不是其他人用的那种骨头扣子。

    这种厌倦和她个人的喜好无关。晚上六点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和她个人的喜好毫无关系。那是工作。她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身上并没有带很多钱————一定有船员在他上岸之前提醒过他,别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现在,他喝一杯酒要花半个小时。而且,他一直说要娶她回家,还正式和她谈过话。他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耽误她的时间,令她无法按时间表完成工作。她只能放弃了十点钟那场,直接赶去午夜场。

    克洛洛有严格的时间表,生活按部就班。如果不按时间表,什么事也干不好。人要努力工作,生活还要继续。每晚她都有固定的几站,每一站又有时间和停留时长。白天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对她来说,就是上午,不在考虑之内,根本指望不上,是挣不到钱的。她可以待在家里,做做头发,洗洗袜子,四处走走;偶尔心情好时,会帮她那可怜的老母亲炒炒饭,再端给那些饥饿的弟弟妹妹们;她有时候会出门买些需要的东西,比如去一元店买瓶指甲油什么的。盛装出行是在晚上八点、八点半的时候。她会悉心装扮一番,找找感觉,给自己打打气。九点钟她要去精英酒吧。精英酒吧这时候也没什么生意。真正的上流人和有钱人这时候不是在家陪伴家人,就是还在抽着雪茄,喝着餐后小酒。九点钟,你会遇到的只有像这位一样的外国海军军官,打发打发时间。你们会在吧台那边喝喝白兰地。

    十点至十一点是社交曲线的低谷。她会去像蒂沃丽或米拉弗勒花园饭店这样的地方。上流人这时候都在各处剧院,依然还没有出现。你会和一些青年作家、小职员、商人一桌闲聊。这时候,你们喝的是红酒。

    午夜到凌晨两点是高峰时段,这才是她一天的正午时段。这时候,各种演出都散场了,雷阿尔城的夜生活开始了。蓝色赌场、森林公园那边的马德里餐厅(她从没去过那里。如果没人送,从那里走回来就太远了)、赛马会、塔巴林酒吧、抉择酒吧,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那里就是夜生活中的奶油,满是体育人、上流人、有钱人。这些人大多喜欢卡巴莱歌舞表演,至少都会喜欢探戈舞曲。这时,要喝汤姆利乔甜酒或薄荷甜酒,有时也喝香槟。

    三点过后,这里渐渐趋于平静。三点开始,夜晚的帷幕在这里慢慢拉开。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归家。笑声渐渐淡去,灯光渐渐熄灭,黑夜笼罩过来。人们不再继续在外闲逛,而你此时也该回家了。这时候的感觉糟透了,有人称这个时间为“忧郁时间”,也有人称它为“死亡时间”。这时候还经常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如果有人想讲这类事情,一定是选择这个时间。

    克洛洛现在来到市中心,她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但其实她晚上的排班表很难按进度开展。事实上,她现在又有了个外号:“Enganadera”————小骗子。至于第一个,早就被人遗忘了。因为在她去的那些地方,她说过的话从未兑现。只有被人围追堵截时,她才会老老实实认账,而且除了遇到职业摔跤手,她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甚至还和警察吵过一两次,不是因为她没有兑现自己的话,而是因为他们放她鸽子。和她一起工作的人总提醒她说:“小姑娘,你小心点,这样会弄臭自己的名声。名声一旦臭了,人们就会像躲麻疹病人一样,躲你躲得远远的。”换句话说,在底层社会和上流社会一样,名声都是很重要的。

    然而,克洛洛在一点上有些死心眼,甚至可以说有点疯狂,那就是她心底里向往美德。她羡慕善良、体面、勤劳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女孩,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嫁为人妻。她明确说过,最迟到三十岁,她一定会找一个老实、勤劳的人,把自己嫁了,为他生许多孩子,然后在城外有个有收成的农场,一块田就够了。如果生的有女儿,谁要是多看几眼,她一定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还有十一年零六个月的时间。

    目前这段时间的状态不是因为她生性放荡,而是迫于经济压力。她骨子里的美德信仰从未改变。酒吧里的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根本没有这个本事。但为了挣钱,她只能不去在意这些事情。

    在里韦拉街那个摇摇欲坠的家里,到处都睡的是孩子。家里人知道克洛洛干的工作不体面,可她能给家里不少钱。对她的来去,家里人也不多问。她总是很晚才回家,对此家里人之间,甚至在亲朋好友间,他们总会隐晦地说她“出去散步”了。好吧,她有时候的确会。在她的这些“散步”中,有一次她甚至横穿南美洲大陆,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不过,两天后,她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据说她在火车还有一站到站时跳了车,才重获自由。她对这件事津津乐道。

    她母亲很胖,行动缓慢,看她挥着扫帚把几个挡路的小鬼赶到一边去,不由得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孝顺的女儿,至少在家里她是个乖乖女。在外面————那是在外面。毕竟,人无完人,谁还没点问题吗?难道要她这个当妈的自己打自己的脸?更何况,这只是为了应付眼前,说不定哪一天一切都变了。克洛洛她自己不也一遍一遍地说吗?“你等着瞧,妈妈,等我三十岁,我就不学坏了,我会变成一个好人。”

    而现在,她被一位九点场的客人缠到现在,马上就十一点了。这位客人是属于动了情的一类,也是最糟糕的一类。这类客人感情投入得越多,钱就花得越少。而这一位还具有很强的洞察力。她觉得他甚至可以看穿她布满疮痂的外壳,感知她内心深处的东西。他想带她一同回船上,和她结婚,带她去一个叫哥本哈根的地方,他会在那里买个奶牛场,和她安顿下来。

    克洛洛觉得他说的这些都是信口开河。什么结婚,去叫哥本的什么鬼地方,这些都不如塞进手里的一比索,以此感谢对方的陪伴和共度的快乐时光。

    他们俩并排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她的头发蓬松地盘在头顶,像一朵黑色的菊花,厚厚的刘海一直遮到眼睛上方。她看似在仔细聆听,又似无聊空虚;聆听是装出来的,无聊才是真的。她靠着凳子的边缘坐着,脸冲着对方,一只手肘冲着吧台,另一只向后伸着,正好支在头后。她一只脚悄悄从凳子横隔上滑下来,向地面上探,然后脚尖着地。她打算立刻结束交谈,不想再拖下去了。

    “你会喜欢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当然,”克洛洛早有准备,随口答应,“你能再说一下那是在哪里吗?”

    克洛洛总记不住那地方的名字。几个主要国家的名字她都知道,像英国、法国、西班牙等等。这些都是在城里学会的。那地方要么是什么她不知道的国家,要么就是瞎编的。她认为应该是编造的,除了英国、法国、西班牙,还能有什么国家。时间要到了。剧院马上就要散场了。她另一只脚也伸下来,踩在地上。现在只剩一件事了,就是起身离开。

    他终于注意到她要离开了。他认为是因为他不够热情,看上去有一点儿受伤。他不再向她表达情感,而是冲着酒保叫道:“给这位女士再来一杯。”他说过不喜欢看她喝酒。他已经开始想要改变她。

    “不用了,我要走了。”克洛洛说道。她站起身,不给他留任何余地。道别时每一个动作都很有讲究,这才能圆满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这时候他伸手来拉她,她就可以快速后退。“我还有个约会。”

    “可你现在约的就是我呀。”

    “当然,可我们的约会已经结束了。再见吧。”

    “可我想娶你。”

    “以后再说吧。”

    她已经退出两张椅子的距离。酒保从一侧走过来,低声责难道:“急什么?他一直都很大方,你这样想干什么?”

    “我的提成,”她从嘴里挤出几句,“快点,否则我就告诉他你非礼我。你知道结果的:你身后的镜子,架子上的那些酒杯————”

    “你这个小土匪。”他忿忿地说。两人的手在酒台上方快速地接触了一下。

    “我也可以去罗布尔斯的酒吧,不是一定要来你这儿。你从我这儿总归会有钱赚的。”

    她刚才那个主顾伸出手横扫过来,想拉住她。她当然退出那只手所能触及的范围。“再坐一会儿,克洛洛,小克洛洛,别走。我们相处得多好呀!”

    “我知道,可我没时间了。”

    他冲着出口处她的背影挥舞着双手。“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我想带你离开这里。”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是该伤心流泪,还是该暴跳如雷。

    她出了门又回头望了望。“别让他乱跑,曼纽尔。”

    叫曼纽尔的酒保瞪了她一眼,不满她就这么结束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她最近这段时间的陪护者来到灯火通明的入口处,望着她的背影。“你真是个好女孩。”他怨恨地说。

    “先生,你最好回船上去睡一觉。在下一站会有好女孩在等着你。其实都差不多。”

    狭窄的街道昏暗曲折。她沿着街道往前走,快活地前后甩着包,活像一个穿着紧身黑绸裙的精灵。她回过一次头,看见那家伙仍靠在门侧,痛苦地将脸埋在胳膊里,他找了大半个地球才找到她,可现在却失去了她。或许只是酒精的作用。爱情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谁说得清呢?

    “或许我应该接受,”她耸耸肩,并不在意,“谁知道呢,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或许会接受。就让我因为没接受而后悔吧。”

    下一个拐角处,突然转出一个人,与她擦身而过。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拦住她:“是你,对不对?”

    “我们认识吗?”克洛洛不确定地问,语气很客气。

    “我们认识吗?”该人怒目圆睁,“你说五分钟就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像个傻子!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走出宾馆的时候,整个宾馆的工作人员都在背后笑我。”

    克洛洛向他摊开手,坦诚地说道:“我回去时,找不到房间了。那么多大厅、那么多转弯,我迷路了。这也不能怪我呀!”

    “你知道吗?你就是个骗子。装清纯。”

    她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此人的下巴:“别难受。想想你和我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不可以太贪心呀。”

    “我可不是只为寻开心的,”他有些愤愤不平,伸手想拉住她,“过来。我有好东西。”克洛洛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根本不可能,”她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没有延期一说。”她往旁边一闪身,躲到一个八角广告亭后面,隔着亭子看着他。

    “过来,不然我就过去抓你。你也不想被我抓住后脖领,才乖乖听话吧。”

    她笑着,不时把背包甩过去逗他。

    见威胁不奏效,他又开始贿赂她。“来嘛。”他连哄带骗地说,“我请你喝一杯。”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我刚喝过一杯。”根据她长久以来的经验,二趟生意不会是好事。绝对不会是好事。不仅仅对她而言。这种情况下,主顾会因为上一次被放鸽子,这一次加倍留意她,她会很难脱身。戏弄一次之后,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瓜葛,这才是明智的。

    他张开双臂,很诚恳地邀请她。“来吧,我喜欢你,情不自禁。你独特的魅力让我欲罢不能。找你可真不容易,今天在这儿,明天又不知去哪儿了。”

    “真是这样吗?”她大笑着,“现在看仔细了,我不在这里。”

    她回头望了一下,非常担心他会追上来,一把抓住她,可他并没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站在人行道中央,充满渴望地望着她,似乎希望她能改变心意。她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克洛洛漠然地想着。而她,现在一转身的工夫,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

    她先是在抉择酒吧外面观察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今晚这里似乎不怎么热闹。她决定改去塔巴林酒吧。每次先打探一下,总没坏处。不管多热闹的地方也有低迷的时候,可一旦你花一角二分钱买了那杯红石榴汁,钱就退不回来了。

    塔巴林酒吧那边人潮涌动。她在门廊的镜子前补了补妆,抬脚往里面走去。这里人头攒动,根本挤不进去。如果有人这时能给你挪点地儿,那真要感激涕零。

    酒吧老板一眼就看到她了,来到她身旁。“坐最里面的凳子。”见她打算在一把珊瑚红色皮凳上坐下,酒吧主对她说,“我想把中间的位子留给其他买酒的客人。”

    她向里面走去,但同时又傲慢地对他说:“别担心,我不会坐很久的。”

    一个没有女伴、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从舞池走了过来,唇上的胡茬如针尖般坚硬。他来到吧台前,端起一杯一饮而尽,随后便坐了下来。

    感受到闪烁的目光,他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手中仍端着酒杯。她朝他笑了笑,冲他脸上轻轻喷了一口烟。虽然烟没喷到他脸上,可她的目的却是显而易见的,她朝酒杯努了努嘴。里面一定有人在等他。他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扭开头去,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随后丢下一枚硬币,在下一首探戈舞曲开始前,走下舞池。

    他一走,酒吧主就过来了,提醒她说:“听着,别太直白,听明白吗?把这烟扔了,注意点自己的举止。”

    “你上堂礼仪课要收多少钱?”她懒洋洋地问,“是谁让你这地方如此兴隆,是我,还是你那张吓死人的死鱼脸?”

    “还有比我脸更臭的。”他嘀咕着。

    “那是因为他是倒着看的。”他们可不是在吵架,他们真的是太了解彼此了,只是斗斗嘴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她其实还是想去抉择酒吧,只是已经在这儿花了一角二分钱了,她要把这钱赚回来。

    这时,又有人从舞池那边走过来。这是一位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绅士,有些年纪,红胡子根上开始有点花白。但他腰杆笔直,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一看就知道经常参加户外运动。他此时一脸厌烦,似乎已经烦透了,想赶快离开这里。他扔掉手里没抽完的雪茄,走到吧台前。

    “请问————”这时,他注意到了克洛洛,突然语塞了。

    酒吧主忙说:“就在门童站着的地方,先生。”

    就在门要关上的时候,他又回头扫了克洛洛一眼,一转眼门童又跟着他转身进来了,或许他回来拿个衣服刷或梳子之类的。

    他进来后,直奔舞池去了,但仍不忘向她这里瞟了一眼。

    “手法生硬啊,”克洛洛心里想着,不由得一笑,“或许他有了太太之后,再没找过别的女人。”

    她摁灭了香烟,起身朝门童走去,手里仍端着酒杯。酒吧主注视着她,只等她把酒杯放在一边,便趁她不注意倒掉杯中酒,然后赶她出门。

    “刚才怎么回事?”她和气地问。

    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什么也没做,便给了我一个比索!他在门廊镜子前照了照,向我打听你的事情,又问我觉得他看上去有多大年纪!”

    “里卡多,工作去。”酒吧老板训斥道。

    “我也要工作了————从现在开始。”克洛洛自言自语道,很快又回到了她刚才的位置上。她已经把想知道的都弄明白了。

    她对此很有信心,耐心等待着。但一旦她想错了,这浪费掉的时间是不会再回来的。可通常她都是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两支探戈舞曲过后,那位先生又出现了。

    他朝吧台这边走来,一路上盯着她看,突然,他一转身,又像刚才一样往门口走去。

    “他回来不为别的,只想确认我还在不在。”她心里很清楚。

    她冲酒吧老板打了个响指,示意他这会儿她有工作,不再闲坐着了。“再给我加点水。”她尽可能地稀释这杯红酒。

    他沉着脸,把酒递还给她。“你要干什么,这一杯要喝整个周末吗?”他不知道她的意图,否则他一定不会把这兑水的酒还给她,要让她着急一下。

    就这样,她端着酒杯来到门口。没过一秒钟,门又开了。这时,她正站在那儿和门童说着什么,那位先生只好从她身后挤进去。他本可以安然通过,完全不碰到她。可她这时胳膊却向后缩了一下。就是那只端有酒杯的胳膊。酒杯一晃,红色的酒液洒在她的裙子上。

    她看到他慌了,简直惊慌失措。她对此表现得十分大度。只见他抖开手帕,单膝跪地,一点一点把酒沾干净。

    “这是常有的事,先生,真的没关系。是我的错,我不该站在门口挡了路。”

    “请到这边来,至少让我重新为您买杯酒吧。”

    她漠然地摇了摇头:“一个人喝酒也没什么意思。”

    他朝舞池那边望了望:“我————我可以陪您一会儿。我家人在里面,我一会儿就得回去。”

    克洛洛心里想,这家伙还真不走运。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装作很端庄的样子坐在他身旁,还是刚才那个凳子。

    “给这位女士来瓶香槟,保罗杰香槟!”

    酒吧老板这时满脸堆笑地看着她。他甚至蹦出两个蹩脚的法语单词,那是他专门为买香槟的客人准备的。“先生,夫人。”

    “为这次幸运的意外,干杯。”

    “为这次愉快的意外,干杯。”克洛洛修改了一下用词。

    他们两人迅速熟络起来。那先生笑容越来越多,从微笑到咧开嘴笑再到开怀大笑。有一两次,他回头望了望舞池那边。

    “你不觉得这音乐声太吵了吗?”他总算开口提议。其实他刚才就是从乐队那边过来的,似乎突然之间他的感官变得敏感了。但也可能在那边他觉得没什么话值得认真听。

    克洛洛完全赞同。“是的,这样很难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她附和着。

    “老板,这里有什么安静点儿的地方,这音乐太吵了。僻静的地方有吗?”

    “后面平台那边有间朝外的小房间,不知先生、女士要不要去看看。沿那边走廊一直往里走。”

    “再送一杯香槟和一些吃的。”他想了一下,又折回来,靠近酒吧老板悄声说道,“如果有人过来找我,就说我出去透透气了。”他又往老板手里塞了点东西,“往那边去了。”他指了指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再帮我拍拍背,”他的喉咙似乎被卡住了,“不行了。笑得我喘不上气了————”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咳。他身子抖动着,眼泪也流出来了。

    克洛洛从桌边一下子紧张得跳起来,跑到他身后。“你该休息五分钟。”嘭!“你这样会送命的。”嘭!“我们讲点悲伤的故事吧,等你缓过来再说。”

    他的身体仍然抖动着。“我们试过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刚刚不就在讲悲伤的故事吗?可不管什么事,只要从你嘴里讲出来,都很好笑。再用点力气,应该是有块鸡卡在喉咙里了。”

    “等一下,我用冰香槟浇一下你的后脖颈。一刺激,应该就能把它送下去。就像治打嗝一样。你不介意吧?”

    他无力地招了招手:“来吧,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就算死在这把椅子上,也值了————”

    “我要站高一点儿,”克洛洛一边忙一边说,“这样冲击力会大一点儿。”她把自己那把椅子搬到他身后,站了上去,两手举起香槟瓶。“准备好,要倒了————”

    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阵暴怒像一股寒风刮遍了房间的角角落落。这暴怒的制造者并没有进入房间,他站在门口,一脸责备。此人正是克洛洛之前在吧台那儿见过的那个针尖胡子的自负男子。

    他们两人没有直接望向此人,而是通过墙上的镜子看清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来人的样子。

    与克洛洛共进晚餐的这位先生有些伤感,低身说道:“这正是我需要的刺激。鸡肉滑下去了。”

    她轻轻从椅子上跳下来,把香槟瓶重新又放回了冰桶里。

    三人都不讲话,至少没说什么具体内容。

    门口那位穿着礼服的“人面兽”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他只说了一个词:“爸爸!”

    椅子上的老人厌恶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说:“请把门关上。我马上就好。”

    “我在大厅等你。你是跟我们来的,请别忘了这一点!”

    克洛洛的这位恩主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好像是说:“忘了最好!”门应声关上了。

    克洛洛十分震惊:“那不是你儿子!你看上去一点也不————”

    老人叹了口气,耸耸肩,站起身来,双手拍了下身侧。“有像他这样的儿子,怎能不老得快呢。”他说着,又叹了口气。

    随后他脸色忽转,微笑着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目光柔情似水。他用双手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别难过,我们相处得很开心,不是吗?现在我要走了。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见面。我住在城外,无从得知人们会怎么说,可小克洛洛,你是个可爱的女孩。这一两小时的相处,你让我觉得自己又变年轻了,又变回了多年前的那个我。你的笑声、你的小动作,都让我觉得开心愉悦。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个。这是你应得的。我那个爱摆脸色的儿媳妇已经拿得够多了。”

    “不用这么多,先生!”这或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拒绝,甚至可以说有些吓到了。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百五十比索塞给她。估计那里面装的有近千元。

    “拿着,拿着,”他把钱塞进她手里,又把她的手合上,态度坚决地拍了拍,“那些说你坏话的人,一定是瞎了眼了。”他声音不大,但十分真诚,“能给他人带来快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配得上美德一词呢?”

    克洛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听过很多赞美之词,但从没人把她和美德联系到一起。

    老人调皮地笑了笑,再次认可他的说法。

    “对了,把这钱放在别人拿不到的地方,别让人给抢走了,小心点儿。”突然间,老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急促地说,“小克洛洛,你一定要当心。我知道我喝了酒,但————你可千万别出事。你这种生活方式太危险了。我不会伤害你,但不能保证其他人也不会————回家去吧,我给你这些应该够了。今晚别在外面逗留。”

    “我不会有事的,”她很肯定地回答,双手紧紧压在胸前————那笔钱现在就放在那里,“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他一定是对她动心了。他甚至想要摘下手上的钻石戒指给她,可又无奈地放弃了。“那两头饿狼一定会发现的,这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时,门又一次被撞开。那位年轻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爸爸!车等着呢。我跟伊莲娜说你胃不舒服。我不知道还能拖多久,谁都不希望她发现————发现我所看到的这情景吧。”

    “我来了!”克洛洛这位恩主气愤地吼了一声,“我来了,你这催命鬼!”

    老人转身,随着他往外走去。即便如此,他最后考虑的还是克洛洛。他依依不舍地关上门,轻声与她道别,又把他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可别出什么事,小克洛洛。好好照顾自己。”

    她站起来,拎着裙子在房间里跳起了华尔兹。裙子拎得太高,都露出了粉色的平角裤。她转呀转,来到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前,她绕了过去,又随手抓起一只酒杯,一饮而尽;第二圈转回来,又换另一只酒杯;两杯喝完,她不转圈了,朝放香槟的冰桶走去。她不是个酗酒的人,完全只是因为节俭。已经付过钱的上等香槟,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实在可惜。

    她背朝窗站着,一口香槟,一口鸡肉三明治。突然身后有什么响声,她猛地扭过头来,这房间的窗户对着露台的落地窗,服务员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帮他们拉紧窗帘,以防被人看到。现在,窗帘一边露开了一条缝。她马上意识到有人趴窗偷窥到她了,她忍不住奔过去往外看。什么也没有,只看到窗帘缝透出去的光线照出的一条光带。

    她又花了几分钟,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剩下的一点儿鸡肉,这才走出房间。酒吧老板正在擦拭一只玻璃杯,看到她出来嘲弄地撇了撇嘴:“这就走了?”

    她用大拇指压着鼻子,从吧台前第三张凳子开始,一路冲他做着鬼脸,一直到她走出门口。

    现在该回家了,她轻松地吹着口哨,塔巴林酒吧那粉粉的琥珀色灯光在她身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此时月朗星稀,夜晚凉爽舒适,多么美好啊。胸前那一百五十比索带给她的感觉更好,经过一个路灯时,她用大拇指指甲盖弹了弹中空的灯柱,以求好运。灯柱发出几声空洞的回响,像管风琴的声音。

    几分钟后她来到了圣拉斐尔街,那是一条曲折的卵石路。这时,附近教堂的钟声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这声音似乎从天而降,在空气中慢慢扩散开来,紧接着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

    已经三点了,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加快了步伐。“死亡时间”开始了,忧郁时间到了,该是回到四周有墙壁保护的家里的时间了,她走下明亮的人行道,走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中央,根本不在意旁边没有铺石板的下水道水沟,不一会儿,她便因这个决定而感到幸运。一个凹进去的门廊那边立着一个圆柱状的黑影,突然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嘿,走这么快干吗?”

    “别过来!”她厉声说道,撒开腿,一口气跑到圣拉斐尔街的尽头。这里是一个小广场,有许多棕榈树,有一个供乐队演出搭的小台子,还有一座被灯光照得雪白的雕塑,刻画的应该是独立战争中的一位英雄,四周的弧光灯为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紫色光芒。这里像死了一样的寂静。

    她抄近路从广场穿了过去,接下来她有两个选择:圣哈辛托街是回家最近的一条路,但和刚才那条路一样,这条路黑暗又悠长,走515大街回家会绕些路,但那里有明亮的路灯,偶尔还会有小吃店或饮品店开着门。以前她从不犹豫,总是选最近的路回家。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她心里毛毛的,有点不想去黑暗、偏僻的地方,她选择了515大街。这两条路交叉,正好形成了一个“V”字。

    走了一会儿,她经过一个灯光昏暗的小饭馆,这是那种穷人们会惠顾的饭馆,这时,里面走出一个人,冲她打招呼。

    “你好呀!是克洛洛吧?”

    此人是她姐妹会的朋友,大家都叫她女巫。因为怕冷,她的头巾裹得紧紧的,要不是她嘴上叼着香烟,简直就像个修女。她站在那,双手插着腰。

    克洛洛转身朝她走去。她很高兴能找到人陪她,至少就不害怕了,只是这样一来,她可能会更晚才能到家。

    “什么事让你这么快活?”女巫问道。

    “在外逍遥。”克洛洛调皮地笑着。

    “回去吗?说说你最近怎么样。”

    克洛洛弯起两根手指,亲吻了一下指尖,表示这简直无法名状,“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我撞上了财神爷了。”

    “谁呀?哪个有钱人又胡闹了?”

    “不是,是我母亲经常提起的那种人。”她用各种华美的词藻描述了一番那顿晚餐,只是故意略去了150比索那一部分,即便说了,她也不一定会相信的。“你知道吗?我都惊呆了,如果一切都如此完美,人们就会说:‘福兮,祸之所存。要小心。’我可不希望这么美好的夜晚有个不好的结局。”

    她们像这样站着聊了一会儿,夜色笼罩的人行道上就她们两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没有了?”女巫等了半天,问道。

    “是啊,我可不想一下子把运气都花光了!”

    “我也不想,你还有烟吗?”

    “我给你来点更好的,来吧,我请你喝杯热腾腾的咖啡,我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两个人又走进了女巫刚出来的那家小饭馆。里面除了店主,没有其他人了,店主看上去有些疲惫,袖子卷得高高的,腰间系着一条大围裙,一直拖到地上。她们找了张桌子坐下,桌子是木头的,磨损得很厉害了。

    克洛洛一坐下来,首先把鞋脱了,双脚在桌下随意活动起来:“舒服!”

    女巫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用手弹走了桌上遗留的一根火柴,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一切都结束了,你不用强颜欢笑,不必逼自己听那些无聊的讲话,也不必考虑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也这么觉得。”克洛洛附和着说,她没有伸手去端咖啡,而是把嘴凑到杯子边上,慢慢吸着那热乎乎、顺滑的咖啡,吸溜吸溜,弄出很大响声。

    热热的咖啡流遍她的全身,她开始思考哲学问题:“好想知道一年后我们会在什么地方。”“还不如想想明天晚上是什么样子。”女巫不屑地说,身子又往桌子上瘫下去。

    “给我算算命吧,”克洛洛催促着,“快点儿,小姑娘!”

    女巫斜倚在她身上,笑着说:“我知道了,你这个小滑头,这才是你请我喝咖啡的原因吧。”

    克洛洛没有否认:“毕竟一个晚上也就能靠这个轻松轻松了。”

    女巫把烟搁在桌子边缘处,“好吧,”她有气无力地说,“把手给我。”

    “不要,用纸牌。我更喜欢用纸牌算,这样知道得更多。”克洛洛又冲着里屋的店主喊道,“老板,有纸牌吗?”

    “有是有,可我要关门了。”他顺手关掉了一盏灯。店里本来就不怎么亮堂,一下子又暗了许多。

    克洛洛扭过头,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一点儿不像平常的样子。“你就不能等一分钟吗?那么急干什么?”她厉声说道。

    “我想去睡觉了,”店主支吾着,“我这一大晚上睡不了觉,就为了伺候这两个妓女?”

    克洛洛猛一拍桌子。“把纸牌拿来!”她花了钱,就应该得到相应的尊重,这是她第一次以顾客的身份使用自己的权利,她要把她应得的都讨回来。

    店主拖着脚,慢吞吞地走过来,把一副脏兮兮的纸牌扔在桌子上。“再给你们俩五分钟。”他哼哼着说,返回里间的时候,又关掉了一盏灯。现在整间店子只剩唯一一盏灯了,昏暗的光从她们两人头顶照下来,其他地方都陷入黑暗之中。

    “你会算命吗?”克洛洛急切地问道。

    “很拿手的,”女巫双唇夹着香烟,洗了洗牌,手法十分老练,“切牌。”她发出指令,然后她开始看牌。

    克洛洛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脑袋,十分认真地看着。只听女巫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她停了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说话。

    克洛洛的目光从纸牌移到女巫脸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只见女巫把牌打乱,重新理好,打算从头再来。

    “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再试一次。”女巫笼统地说了一句。她又开始念念有词,又像刚才一样,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她又试一次,然后又停了下来,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样反反复复是在干什么?”克洛洛问道。

    女巫轻轻摇摇头,也不知是问题本身,还是引发这一问题的具体情形,令她无所适从。

    “它还在这儿。”她终于低声说道。

    克洛洛看了看纸牌:“我知道了,可这个‘它’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不是好东西。等一下,我看能不能再看得清楚一点,黑色的,这代表有麻烦。这有四张纸牌,是四张方块,正好在你的上位。每次重新洗牌之后,这四张总是在你的上位,不管这是什么,它都缠着你,而且已经在路上了,离你越来越近。”她无奈地摊开双手。

    克洛洛一下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沮丧极了。

    “等一下,我再试一下。”女巫伸手将纸牌全都拢在一起。

    克洛洛僵硬地把头转向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要是它又出现了,喊我一下。”她食指交叉成十字状,就这样坐着等着。

    她焦急地等待着,她能听到纸牌放在桌上发出的微弱声响,整个饭馆都凝结了,只有一片寂静在这里流淌。克洛洛低着头,只看见地板上女巫手的影子上下活动着。

    突然女巫的手不动了,纸牌也消失了,只听她说道:“它又出现了,一连四次。”

    克洛洛缩了缩肩膀,“这里有穿堂风,”说完,她慢慢转过身来,头始终低着,似乎担心地上有什么东西会咬她,“你没有故意把它放上去吧?”

    “纸牌都是洗好之后,一张接一张抽的,我干吗要那么做?代表你的牌一出现,就放在中心,其他接下来抽到的牌就摆在它周围,我如果作弊,这算出来的内容便毫无意义。”

    “你是说它每次都在代表我的牌上方同一个位置吗?四次都是这样吗?”“每次都在你上方,但不是同样的位置。你出来后,接下来三四张牌就是这个。这说明这事情已经开始了。”

    克洛洛吓坏了,她一下子抓住女巫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道:“女巫,我的好女巫,你一定要弄清楚,要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再试试!”

    她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说话,便开始发挥自己的专长,诱导她:“四,会代表什么呢?是日期吗?今天是————我看看————”

    “不是,不是日期,这里面有专门代表日期的牌,就在你上面第一排。按牌面看,这事情很快就会发生。”

    “好吧,那会不会是男人?”

    “不会,像J、K这样的花牌,才代表男人。”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长着四只脚的?是不是说我会被一匹黑马踩到?”

    女巫耸耸肩。

    克洛洛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四,是指有四个轮子。我不能坐黑色的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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