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是生是死

    指尖移处，碰到画卷上那抹触目的血迹……指尖蓦地一颤似被针扎到猛地蜷缩。

    公子巡的目光暗了下去。

    花无多闻言，偏过头去，而后，窃喜道：“没想到，你竟对我这般有感觉。”

    花无多听到门外公子争的声音，“王上，无多醒了？”

    “她没什么大碍吧？”

    “王上怎么出来了？”杜小喜很不识相地问道。

    每当想到那般景象，心如刀割，屋门被人推开，烈日自厚重的门外照射进来，一人急匆匆地步入屋中，对他一拜，忙道：“王上，守城的将士说，城外来了个极古怪的人，那人骑在马上一直向城门走，他们正欲开弓射杀时，那人好像支撑不住昏倒在了马上，一直没有回应，只不过手中举着个木牌，木牌上写‘投降’二字，末将已命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吴翌的身影已消失在他眼前。

    他点着头，送走了吴琪，而后，疯狂地忙了两日两夜，与众将布置好所有事情，原本还要忙下去，却被公子争等力劝回屋休息，他一回屋便坐在屋里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着……闭上眼，就看到她被斩首，身首异处。她或许已经真的死了，斩首，竟连死了也不能留个全尸……

    这时，一校尉在帐外大声道：“北王，敌营有消息传来。”

    却见她眉飞色舞地向他挥舞着手中长矛，朗声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国长坂坡吓退曹操百万雄兵的张翼德！”

    花无多怔了怔，仔细看了看，竟然真的用了他的笔迹。想当初在书院，她为了帮他写夫子留的习作，模仿他的笔迹已经驾轻就熟。近数月来，她时而也模仿他的笔迹，没想到，这两个字竟然用的是他的笔迹。想了想，她忽而一笑，道：“这两个字果然很妙，竟然像是你写的。”

    他颓然怔忪。

    “妙在它实在够妙。”吴翌道。

    五日前，他以为他又一次失去了，并以为再也找不回来，可是，她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回到他身边。

    刘景本就重伤，闻讯一急竟当场昏厥过去，刘景兵败，一日便退兵百里，直至狼狈回到东郡，长平之围得解。

    “快说！”公子琪道。

    公子翌的目光冰冷如刃，冷冷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不必。”公子翌打断了公子争的话，自马上将她抱起，轻抚她鬓边散发，似怕打扰她般轻声对公子争道，“你帮我一下，将她轻放在我的背上。”

    他又一次失而复得，老天待他果然不薄。

    那匹马依旧停在城外，没有向前亦没有退后，吃着护城河边的草。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晕染遍草原，风过，吹得荒草向一个方向摇摆，似在呼唤和招手。

    她又一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

    杜小喜伤刚好些，追在公子翌身边，道：“王上，恐防有诈，末将先……”

    京城一别，他以为他失去了，可在一年后，她回来了。

    公子翌执意离去。

    ※※※

    公子争牵过马来，道：“王上，将她放在马背上……”

    杜小喜道：“在无多房里。”

    夜很深了，公子巡进得帐来，帐帘落下时，挡住了满天星光。

    吴翌咳了咳，道：“无碍。”

    在长平，她再次挡在自己身前，那般坚定。

    吴翌红着眼打断了他：“不必，她是无多。”

    见他踯躅，她又道：“翌，相信我，我会让你有足够时间离开的！”

    斩首……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思及此，吴琪胸口似少了什么，推开门口兵士的搀扶，踉跄站稳。

    忆起，当年她曾三次这般背过自己。

    他要背着她，一步步，背着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看到他突然出帐，公子琪先是一怔，而后看到他手上抓着头盔，身披铠甲，便挡在他面前急声道：“你不能去。”

    她扑哧一笑，原来他窜进了屋子，躲在了门后，便道：“出来吧，不打你了。”

    其实一直都知道她随身带着这幅画……并且私心地希望她一直都带着这幅画……

    公子琪神色恍惚，身子亦晃了晃。

    她曾说：“好像你每次遇到危险时，我总会不顾生死挡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镖当上了瘾？还是我傻了……”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如此之美。他目光如水，却因想到她一心向往自由而自己给不起时，违心地对她道：“你是傻了。”她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他却一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发呆。其实，他才是最傻的那个。

    花无多目光闪烁，道：“没有。”

    放下帐帘，吴琪走出营帐，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天上一轮弯月，好似她的笑脸……忽听帐内公子翌哑声唤道：“无多……”吴琪猛地一颤，抬手捂住胸口，竟软在了帐外。

    吴翌知道她在暗中偷笑，横了她一眼，继续道：“至于第三点，就是你的十指金环。你当时手握缰绳，露出的手指和手腕上戴着一直不离身的十指金环。与夕阳一个颜色……我看到这里，已经断定是你无疑了。”

    吴翌无奈一叹，暗道：究竟是何人救了她？她为何要有意隐瞒不说。他曾疑是刘修救了她，可当时刘修明明与公子巡在上党对峙，不可能出现在长平。究竟是谁救了她？此人他必定认识，否则无多不会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提及。

    吴翌竖起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从此以后，守住她，再也不放。

    在书院，她曾三次救他性命。

    “你的背影。你当时伏在马背上，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那很可能是你。”

    乱了方寸？是啊，他已乱了方寸。

    公子翌缓缓打开了丝绢，血迹已浸染到了画卷上，画卷在油光下展开，公子翌、公子琪都看清了那幅画。公子翌踉跄后退数步，暗沉的眸光起了变化，他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亲自去找！”

    她犹豫踌躇半天，终于道：“出恭……”昏迷了多日，她全身无力，声音也十分嘶哑，但无论声音再如何嘶哑，也比不过这两个字的意思所带来的反应。

    她摇了摇头，又听吴翌道：“你感觉怎么样？想要什么？伤口还疼不疼？”

    分别了一年多，再见她时，她说：“翌，我很想你。”那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他却什么都未说，其实，他的思念又何曾淡过。

    公子琪点了点头。

    公子翌紧紧地抓着手中带血的丝绢和画，暗沉的目光透着从未有过的悔恨和阴霾。

    公子琪挡在他身前，劝道：“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去理智。无多不会轻易舍我们而去，她武功高强，心思灵活，即便打不过也不会硬拼，她或许是不小心丢失了那幅画。或许与别人换了衣服面具走脱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她。翌，不要乱了方寸。方才，我已派了细作去探听消息，另派了人去搜寻。翌，唯今我们只有等。”

    花无多完全没听懂，收了拳，问道：“听说，你那天远远便认出我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抓起桌上头盔就要出帐，却被公子巡拦下，道：“成王，末将带兵到的时候，地上血迹散乱，无多似与他们缠斗许久，敌人的尸身已多被就地掩埋，无多又被当做细作，即便死了，尸体也可能被他们……”

    在洛阳，她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坠落深谷生死不明。

    他又再次说了那句，“小心。”与在洛阳时一样，再一次狠心地留下了她。可是，他策马奔出去数步，却终究停下，转头望向了她。

    公子巡惊怔。

    他不置可否，半晌道：“这两个字很妙。”

    当时，唯有杜小喜、公子争等少数熟悉吴翌与花无多之事的人或能猜出几分吴翌当时的心情。

    闻言，杜小喜与公子争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那样的情况，几乎没有人能活下来，即便武功高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忆起，她曾四次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

    心在抽搐，他用手按住，却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