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是生是死

    良久，公子琪干涩地对入内禀报的校尉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校尉退到帐外。

    吴翌执意背着她，每踏一步，嘴角笑意便深一分。

    闻言，公子翌倒退数步，直至撞到身后桌子方才停下。

    校尉进帐一拜，便道：“方才接到探子回报。刘景军中，于亥时斩首一名细作，说是戴了面具的假元白。”

    在他心里，能有什么比江山更加重要的？没有！他无牵无挂，即便是她，也不行。他不会有弱点，不会。

    “第一，你的字迹。你写的这两个字，用的是我的笔迹，我岂会认不出。”

    公子争、杜小喜等一众将士牵着马，跟在吴翌身后。

    吴翌坐在屋中发呆，神思恍惚，茶不思夜不寐，这样已有三日。这三日他仿佛过了三十年，期盼着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子琪因刘修整兵再次攻打上党，急急回了上党郡。临走前，吴琪还在劝说他，也似在劝说自己，说无多定然无事，并提醒他不要失了理智，因无多暂时失踪，坏了他们围歼刘景的计划。

    花无多捂嘴偷笑了一会儿，道：“那第二点缘由呢？”

    公子巡看了一眼公子翌，黯然道：“末将告退。”

    “嗯。”

    帐外，吴琪依旧站在掀起帐帘的门口，望着帐内凝视着画卷的吴翌，眸光尽暗。

    当他得知吴翌被困在下枫谷时，他方打退了刘修又一次的猛烈攻城，眼见刘修退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带着公子巡赶往下枫谷，正巧遇到向上党方向奔来的吴翌。待得知无多身陷重围时，当即派了公子巡去营救，可公子巡去时，只剩一地的尸首，公子巡带回了受伤颇重昏迷不醒的杜小喜，花无多却没能找到。

    在花无多回来的第二天。

    帐内，他颓然坐下，烛光摇曳，人单影薄。

    公子琪转头又对公子巡道：“辛苦你了。”

    是夜，刘景大军后方粮草突然失火，刘景得知是吴琪派人自后偷袭，烧了他的粮草后勃然大怒，因自己重伤未愈，便命人追击吴琪。吴翌与此同时派出公子争、胡为中两员猛将各率兵士三千，左右协助吴琪围歼刘景。

    公子巡摇了摇头，黯然道：“末将连夜搜寻了山谷四周方圆数里都没有寻到，只找到了这个。”言罢，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公子琪。公子琪尚未接过，一旁的公子翌已伸手拿了过去，那是一幅画，用柔软的丝绢包住，想必主人十分珍惜，而此刻丝绢上浸染了大片血迹，还有污泥。

    你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见他如此紧张，她红了红脸，看了看屋内，见没有人，唯有他一人，本欲挣扎起身，却使不上力气。吴翌会意，扶她坐了起来，靠着自己，轻声在她耳畔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多，想要什么和我说。”

    她轻轻地牵起嘴角，笑了起来，便听吴翌道：“想喝水吗？”

    ※※※

    残阳如血，草原上风吹来，草啸鹰鸣。

    吴翌瞥了他一眼，没回答杜小喜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个木牌呢？”

    马上的人一直趴着没有动静，吴翌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劝阻，命人打开了城门，冲了出去，杜小喜、公子争等人随后跟着追出了城外。

    花无多醒来后，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眼睛的陌生女子。而后，便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迭声的叫嚷“醒了醒了”。还有门开门关，有人摔倒等一系列令她迷惑而奇怪的声音后，她看到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吴翌的眼睛。

    “妙在何处？”一套拳，她已打到结尾处。

    微颤的指尖轻轻滑过画上那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吴翌当先纵马奔到了花无多的马前，望着昏迷在马上，手举投降牌子的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心翼翼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见她面具已无，面无血色的模样，心微微刺痛。

    公子琪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应。半晌，方见公子翌抬手示意他出去。

    花无多惊道：“竟然有那么多理由？快说说，哪三点？”

    临别时，她回头对他灿烂一笑，肩上的伤在流血，她却似不以为意，仍对他坚定地道：“他们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走，我寻到机会一举擒下他们的将领。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们的头头他们还敢不听我的！”

    ※※※

    她说：“士为知己者死。”

    事后知道此乃成王近身参将吴多将军，奉命潜入敌营刺探消息，被刘景发现后死里逃生而归，众将士便觉成王待将士亲如手足，竟然亲自出城去背。众将士感激涕零，均觉得能追随体恤将士的成王，实为平生幸事。

    公子巡面带倦色，公子琪见他进来，上前一步道：“如何，可有无多的消息？”

    杜小喜一怔，一来惊疑那人是否是吴多，二来他恍惚看到吴翌眼眶发红隐有泪水，公子争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公子翌的话。

    吴翌颇为无奈地一叹，道：“我也越看越像是我写的。”投降，真是不吉利。

    那人边打拳边道：“你想啊，我那天穿着敌方士兵的衣服，要是贸然过来，还不被城墙的箭射成刺猬。我当时头晕眼花的，又没什么力气大喊大叫我是谁，若然在木板上直接写上名字，我当时那副模样谁见了能信，便捡了枯枝烧成木炭，写了这两个字，全当投城来的。或许还能活着不是。”

    公子争怔怔地望着吴翌的背影，心口堵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千丝万缕，丝丝密密，感慨中又有说不清的悸动与惆怅。翌与无多，在他眼中是普天下最般配的一对，这种感觉极强烈地充斥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公子争一怔，便照做了。

    吴翌退守长平郡内，刘景几次在城前叫嚣，他都无心理会，只闭城不出。长平郡城墙坚固，刘景亦不敢轻易攻城，虽每日派人在城外叫骂，吴翌固守，若然硬攻，死伤必定惨重。刘景无计可施。

    吴翌言罢，本想喝口水润润喉，未料，花无多突然跳了过来，道：“翌，你真是太厉害了。”啪的一掌打在他肩头，他刚喝进嘴里的水便被打了出来。她似打上了瘾，又是一掌向他肩头拍来，他急忙躲闪。一个追，一个跑，花无多脚下被一物一绊，一抬头便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正在院中四下里翻找，便看到一物自门后伸了出来，小木牌晃啊晃，投降，投降。

    无数的守城士兵望着他们的王上，背着一名受伤的将士走进城内，那将士身着敌营衣服，已然昏迷不醒，手中却仍举着一个“投降”的小木牌，恰遮住了脸，明明极为可笑的一幕，却因为成王的神情而让人笑不出来，全都怔然无声。

    公子琪退出了营帐，却在将要放下帐帘的刹那担忧地回头望向了他，却看见公子翌已经转过身去，将手中的画放在了桌上。

    油灯下，公子翌缓缓将画卷在桌面上展开，展开的画卷上，他正掐着她的脖子。

    此后，公子巡又连番带人去附近搜寻，直至天方见白，探子来报元白已被斩首。

    吴翌自门后笑着走了出来，重又坐回桌边，问道：“救你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阳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可院中一人却在打拳，另一人则闲来无事，坐在树下摆弄着一个小木牌，道：“你为什么偏偏写了这两个字？”

    金色夕阳下，成王吴翌背着参将吴多，一步步走向城门。

    ※※※

    许多年后，已成封疆大吏的公子争每当望见天边夕阳，便会想起这一幕。

    他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人，他明知道那时候留下她必定凶多吉少，却还是在那个时候选择留下她，他的自私，他的无情，他的狠，已到了可以舍弃她的地步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会那么痛，为什么好似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他捂住胸口，控制不住地颤抖。最重要的……是江山！可是……她死了……不，她没死，她不会死！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头盔，快步走出帐外，却看到了面有泪痕的公子琪。

    吴翌的脸登时红了。很不自然地叫了方才那个丫环进来，出去关上门时，手脚僵硬面色古怪。

    吴翌望着她，眸中闪过怀疑，似还有话要问她，却见她已步出院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要忙，晚上见。”身影便消失了。

    “你说什么？”公子翌的目光倏然看向公子巡，公子巡突兀地停下了将要出口的话，闪过一抹痛惜和忧虑，一字一顿道：“成王，无多很可能已经死了。”

    吴翌一叹道：“真是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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