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士为知己者死

想到，会看到刘修。

    半月后，号角齐鸣，刘修果然开始大举攻打上党，战事激烈，在打退刘修的几轮猛烈攻势后，吴翌忽闻长平急报。刘景的主力军亦同时在攻打长平，因吴翌带走了一半的守城兵力，此时长平已岌岌可危。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这几年，刘修变化极大，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果小心行事他未必能将她认出。

    王珉来到两军阵前，赫赫威武，可一张口却是指名道姓要挑战吴多。

    此事非同小可，上党在长平上风，若上党被攻破，长平难保。

    吴翌星夜派人联系了驻守上党郡的吴琪，二人往来书信，均认为刘修、刘景攻打上党极为可能。

    刘修点了点头，又道：“我听说，吴翌军中，有一名小将名为吴多，于乱军中来去自如，一连斩杀我方将士数十人，无人可敌？”

    他掌心的热度，令她轻颤贪恋。他抬手来回抚摸着她的面容，反反复复，帮她擦净了所有血迹。这是第四次，她挡在自己面前。

    迎战王珉的自然不可能是吴多，却是吴翌帐下小将尉迟宁。

    她展开手中长矛，十指金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吴翌、吴琪大惊之下，方才发觉中计。吴翌忙率兵折返长平，欲绕行后方攻打刘景，但他没想到的是，刘景似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计谋，竟在半途的下枫谷中埋伏了数千兵士，吴翌大军遭遇突袭。当看清伏击他的是刘景时，吴翌方才明白自己中计，刘景没有亲自督军去攻打长平，而是在此候他，显然刘景、刘修此计主要意图是要杀他。上党、长平若能借此机会打下来自然好，不过都没有杀他来得重要。

    公子翌闻言，未发一语，心中隐隐有丝不安。

    与刘修同来的还有公孙紫阳与温语。可花无多自看到刘修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刘修，其他人再未留意，甚至点将台下的角落立着的另一位故人她也未曾发觉。此人便是唐夜。

    回到营地，刘景与刘修直接进入营帐再无出来。花无多有意在帐外转了一圈，却因帐外有重兵把守而不敢靠得太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作罢。

    花无多心中一惊，微微抬眼再次看向刘修，只见他目光深邃说此话时眼中波澜不惊。

    他浅浅笑了起来，隐约间甚至能看到她面上的眉飞色舞。他掩了眸光，勒转马头，率兵绝尘而去。

    花无多因穿着元白的服饰，谷中刘景的士兵哪里知晓方才崖顶之变，自然没有提防她。她混在其中，趁乱砍杀了无数刘景士兵。一步步护着吴翌杀开一条血路，向谷口移去。

    回去的路上，她惊疑不定以为自己方才只是眼花看错了，待回了营地，偷偷躲在暗处，果然看到刘景与刘修先后自马车上下来，车中坐着的竟然真的是他，他昨夜竟然没有走，今日还去了阵前观战。

    众将皆起，同声道：“誓死追随澈王！夺回长平！”

    刘景惊道：“你说我军中有奸细？！是何人？”

    四下很多人都被烟尘呛得流泪、咳个不止。吴翌等人也已睁不开眼，花无多靠近吴翌低语几句，吴翌已知是她，一瞬间抓住了她的胳膊，很紧很紧。

    元白目光中的杀意令他惊骇，他想不明白，元白是他的同窗，他们曾一起就读南书书院，虽不情同手足却也有同窗情谊，在他还不是飞将军的时候，元白便已追随自己，多年来从无二心。他一直信任元白，很信任，平日里，因他是结巴极少说话，也颇为照顾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被俘短短半年，元白便会变心归顺了吴翌。

    众将齐声喝道：“准备好了！”

    他目光淡然地向众将士扫去，忽然停在一处，似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一丝怀疑。他目光所停之处，正是仰头怔怔望着刘修的花无多。

    但刘景没想到，在他以为已掌控大局，崖下谷中被围困的吴翌插翅难飞必死无疑时，近身突有一人发难刺杀自己。而此人却是刚升为参将不久的元白。

    夜半，刘景军帐中，唐夜忽然出现，刘景起身相迎，唐夜淡漠道：“你军中混进了细作。你此番行军计划，可能已经泄漏给了吴翌。”

    他没有听她的，自马上跃下，不顾身边将士催促，一步步走向她。

    吴翌接到花无多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刘修已到刘景军中，刘景近几日频繁调动军队，原意并不在攻打长平，而是想声东击西，与刘修合谋大举攻打上党郡后再图谋长平。

    他昨晚不是走了吗？怎么竟然还在？

    想到长平一战时，她情急之下带上十指金环于乱军中救下吴翌，事后怕她被人认出身份，吴翌有意将此事淡化，从未与人提及她同时斩杀数十人并非神勇，而是用了一种特殊的兵器，战场上本就混乱，许多人惊鸿一瞥又无人识得十指金环这样的特殊武器，便多以为是她神勇。

    一人闻言，颇为激动地上前道：“末将愿去。”

    花无多与吴翌且战且退。谷中道路狭长，谷口在上峰，花无多眼见校尉范抵率一众士兵追来，杜小喜显然不敌，已然支撑不了多久。

    一个个将领入账拜见澈王刘修，她微微抬眼瞧向上座的他，见他端坐其上，神色冷凝，威严沉稳，不怒而威，她收回目光，心中怅然更胜，他们都变了，再回不到从前。

    犹豫半晌，刘景招来谋士徐士昌道：“军中混入细作，此番，我们唯有将计就计……”

    吴多即无多，同样的名字，是自己当初偷懒用了同样的名字，公子翌知她懒惰才反复用同样的名字，还曾笑她，不过，公子争却说，每次喊她此名都觉得甚是亲切，和在书院里唤她一般，即便她当初在宋子星身边，化名吴多战败陈东耀名扬天下时，他们听到这个名字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她。而此时此刻，刘修却提及了她的名字。

    帐中人多，刘景除了一开始扶他们起身靠近了一次外，再未靠近，花无多一时无从下手，只得作罢。想着如今官复原职，以后应该还有机会，不用操之过急。

    得令，刘景帐下将军随即整顿军队，继续围攻山谷下的吴翌。

    见众人到齐，刘修道：“我们将与吴翌决战在长平，各位将军可准备好迎敌了？”

    花无多这几日细心观察并仔细思虑，若想靠近刘景并不太难，但若想要一击命中杀了他并安全离开，却着实有些困难。刘景武功不错，自不可小觑，且必须一击命中，否则便不会再有下手的机会，又不能在人多密集的地方公然刺杀他。即便自己武功好、轻功高，也敌不过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士兵，这便需要等待恰当的时机。

    三日后，清晨。

    花无多本可一击得中，却被刘景的贴身护卫以血肉之躯拼死阻挡了一下，但她仍重创刘景，众将见状纷纷拔刀围攻她。面对蜂拥而上的将士，花无多不见一丝慌乱。她纵身跃起，眨眼间，众人便看到了当初战场上吴多曾用过的那一招，一瞬间，她周遭将士便死了一片。慌乱间有人大叫出“吴多”的名字，将她认出，她趁乱用轻功跃入谷中，谷内正在混战，早已分不清彼此。她在混乱中寻到吴翌位置，飞了过去，猛地掷出一颗刺目弹。烟尘过后，她已连杀数人，抢过一个士兵的手中长矛与战马，来到吴翌身边。

    他立在点将台上，高高在上，垂眸扫视场中将士，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点将台下上万将士因澈王的突然到来鸦雀无声。上万人站在一处，竟然连自己的呼吸隐约可辨。众将士均挺直了身板，似乎若能被澈王看一眼也是荣耀。

    计算好时间，她有意在帐外等到参将王珉，随他一同进帐。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将军中众将士全部召集到了点将台下。如此突然召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当花无多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时，一抬头，怔在当场。

    这几日，一直站着不敢坐着怕屁股疼的公子争得知了花无多传回来的消息，无比感慨道：“亏得是无多去啊。”

    他变化极大。与记忆中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以为她不想再面对他，可如今他就在眼前，本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却发觉，此时此刻心境已然不同。

    王珉如此执着，花无多知道是刘修那句话的缘故。

    夜色暗沉，澈王刘修等人悄悄离开营地赶往上党。刘修走后，花无多一直提着的心方才放下。

    她回身对吴翌一笑，肩上的伤在流血却也不以为意，对他坚定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不是我，你先走，刘景已被我重伤，撑不了多久，范抵不是我的对手。他们虽然人多，但我寻到机会定会一举擒下范抵，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们的头头，他们还敢不听我的！”见吴翌踯躅，她又道，“形势对我们不利，翌，不要再犹豫了，这是唯一的机会。翌，相信我，我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的！”

    不一会儿，这个末将死在了阵前。

    花无多仰望着点将台上的他，一夕之间，仿佛他离自己已越来越远，远到再也触及不到。

    想到来时，公子争曾与她说，刘景近日大举调兵，似有大动作，他围困长平近一个月亦没有攻下，此番动作很可能有什么预谋。

    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可任由她怎么小心也没发现有人监视她。晚上她睡在毡垫上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多心了。其实并非她敏感，暗中确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过不是人，而是一条白色的小蛇。那条小蛇直至她睡着仍在帐外徘徊不去，仿佛寻到了好闻的气味，直至被人抓起收入竹管之中。

    山上，刘景喃喃道：“易容术，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是你！难怪，难怪，修会……”刘景蓦地指着吴翌所在的方向大声道，“杀了他，谁能杀了吴翌，赏万两黄金，封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