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心里开了一个洞,所有的愤怒和力气都流光了,只剩下了茫然和沮丧……
他发出声音,于是周离的眼瞳紧缩起来了。
在暴雨中,他低下头,忽然有些沮丧。一直以来虽然云叔那个混蛋一直坑他,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是真的有几分友情在的。
“久违啦,我的儿子。”
周渐安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沓本应该沉睡在保险箱中的计划文件,一张一张的展示给周离,上面陈列着长达十六页的暗杀计划。
在火焰里,它会令宿主长出耐热的甲壳,在深水中,它能够令宿主进化出鱼鳃和抗衡水压的内脏。寒冷的外太空真空里,它能够让宿主进入长达三年的深度睡眠……
“因为他的能力啊,周离,他窥见到了你的本性,也看到了你的未来。”
建造这里需要漫长的时间,可毁灭只需要一夜,或许这种毁灭是更多人的众望所归。所以,墙倒众人推,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就宣告结束了。”
屈青阳接过了漆黑的手枪,娴熟地拉动枪筒。他扭动了两下脖子,在清脆的骨节摩擦声里,他发出了命令:
他停止了狂奔,扶着膝盖在地上喘息,雨水泼洒在他身上,带走热量,却令他焦躁。
“我……”
他的儿子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憎恶又冷漠,可周渐安却很满意,他应该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必须是这样的冷酷又肮脏,残忍又疯狂。
“接电话,接电话,周离周离接电话。”
“我说,够了!!!”
那是心脏!
“可总有一些人应该站出来的,周离,应该有人挡在毁灭浪潮的前方。这里曾经是美的,所以他要拔剑,守卫住这一切,力挽千钧。”
“为什么?”
“那又如何?”
在以前这个城市这么热闹,哪怕晚上也会灯火通明,可今天这里像是睡着了,悄无声息。
“果然这里是个很糟糕的地方啊,每次回来总会碰到很多糟糕的事情。”
我会回来,一定。
糟透了。
就像是有一只黑暗中伸出的手,那只手冰冷又强硬,攥住了他的心脏,压迫着他的肺腑,令他无法呼吸。
周渐安冷厉的声音掐断了周离的声音,令他的动作僵硬。
有人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制作了棺木,他们被列在死亡的名单上,被毫不留情的铲除。所以,这个城市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在痛哭。可是他的保卫者在渐渐的死去……
在他身后,半身被血染红的下属点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宣告死亡。
“够了。”
他觉得周渐安在撒谎,可心中有一个声音却否定了,周渐安从来不撒谎,他蛊惑这个世界靠的从来不是欺骗……
在他的面前,这一座城市像是凝固在琥珀中的幻影,半侧被暴雨覆盖,半侧笼罩在业火中。它曾经美丽又庞大,可现在却倾颓如此,因为毁灭将临。
周渐安扭头看着发狂的年轻人,语气复杂:“你是在为他而愤怒么?因为他给过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赖,和看似真诚的关爱。因为他的一点施舍,你就要对我拔刀相向?”
在倒影中,周离愤怒的面孔渐渐的扭曲,破碎……变成一片空洞的茫然。
周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将那群心中还存有侥幸的人从美梦中唤醒,告诉他们谁来到这里。让那群心存犹豫的反抗者明白下场如何,告诉他们再无退路可言。”
他站在周离身旁,为他撑起伞,就像是一个父亲应该做到的一切。所以雨和雪都被拦在外面了,他们两个父子并肩,看着这个被阴谋凝固的世界。
痛苦地声音渐渐熄灭了,被喘息地笑声所替代。
开始时,周离觉得自己产生了时间停止的幻觉,可在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明悟了,这不是幻觉。现实就是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
无家可归,又无路可逃。
“恩。”
电话铃声停止了,一个未接来电。然后又重新响起,重新挂机,这样未接来电就有了两个。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她遣散了百分之九十的能力者,只维持有关部门最低限度的运转,硬扛着领袖们的压力,只为了让那些人能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可她会因此而死,因为如果有关部门还完整,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算算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现在,它活过来了,就像是终于适应了这地狱一般的环境,将自己改造成了能够在其中生存的生物,它开始扩张、增殖……
“周离,你怎么老是不学乖一点呢?”
可周渐安却不宽容,他步步紧逼,声音像是蛇一样缠绕在自己儿子的脖颈上:“我真怀疑卢飞铁是怀着什么心情把你养大的,他为此而死,真是不值。”
可是它还依旧活着,没有死去。
咔吧!
“我会去的。”
周渐安笑起来了,就像是在嘲笑一个哭闹的孩子:“那么,周离,你回答我……”
交易的另一方是在炼金学界以邪道闻名的炼金工坊——血肉磨坊,它们通过自己在血肉炼金方面的技术,成功地通过“拉斯普卿”的血肉为媒介,复制了他的“不死性”,生命不再只有一次,只要将它植入心脏,在启动之后……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杀死他。哪怕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也能够重生。
许久不见,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哪怕微微发怒,也像是升起的水雾,飘渺又美好:“你在哪儿?有没有在外面鬼混?说实话,要说实话啊。”
这个城市这么大,又这么空旷。放声喊一嗓子却传来了空洞的回音。
他笑了,“这个城市正在死去,去救她吧,也去救你自己,去改变这一切。不是为了别人,为你自己的命运。”
“赶走他们!赶走他们!!!”
沉默地下属们汇聚在他周围,为他递上了崭新的衣服。
周离垂下眼睛,轻声呢喃。
他死了。
他轻声说:“这么多年了,我们又见面了。”
周渐安回头看着周离,他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仿佛命运一般的森严和冷酷,可看向周离时,眼瞳中却倒影着天空中的火,令周离感觉到某种不安。
周离笑了笑,声音干涩:“不要担心,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会回去,给你带礼物。”
“放屁!”
直到许久之后,周离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好久不见。”但他却固执的把属于那个男人的称呼留在牙齿之间,紧咬着,不让它挣脱。
“……他根本和你就没有关系。”
周离失控了,他怒视着这个男人,第一次说出这么下三滥的粗口:“统统都是放屁!”
暴雨霜风之中,双头之鹫凌驾于万物之上,就此驾临这个风雨飘摇的魔都。
那是他的本性,那是他自己,他心中流动的最深切的冲动和渴望。
他们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呼出了炽热的吐息,吐息像是来自于地狱里,带着硫磺的味道。
“自从你出现在他眼中时,他就在考虑如何除掉你了,周离。你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犹豫和考虑……几乎和第四阶段能力者相同的待遇,你是否感觉荣幸呢?”
屈青阳摇头:“这个夜晚太黑了,我需要一点亮光。把所有的抵抗者都拖出来,从最高的地方丢下去,别忘记撒上铝热剂点燃——既然他们喜欢燃烧自己照亮世界的话,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
那是一个已经显现出老态的中年人,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水中,可落在伞上的不是雨水,是白色的雪花。就像是千万里之外投影过来的一个倒影,虚幻又飘渺。
“不关你的事。”
然后,时间静止了。
他的伞缘上的雪落下来了,纷纷扬扬,遮住了他的眼瞳。
“我说错了么?”
周离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他从来都没有……”
“你看到了么?这个城市的守护者们就要死去了,死在从十年前开始的报复中。
某种锐利的气息从黑暗中酝酿,从心中升起,撕裂那些碍事的水滴,无数悬浮的水珠在震荡和粉碎之中崩裂,变成扭曲的水雾,消散在这个世界中。
最后,周离终于明白了,可能自己已经无法被唤醒了。
隐约地声音从其中传来,不急不缓,像是黑暗的最深处,恶魔的呓语:
“有些人生来天赋异凛,光芒万丈。有些人的才能贫乏,所以甘于平庸。有些人可以是诗人,有的人可以当农夫。
周渐安愉悦地审视着他,轻声问:“哪怕这是用别人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
血水宛如瀑布一样从他四肢百骸中涌现,促进着皮肤地重生,到最后,他落在了半凝固地炽热流体中。仿佛从一个残酷子宫中诞生的新生儿。
“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周离的脚步猛然停住了,他愤怒地回头:“这是你和我的事情!”
所以那一种冲动再一次出现了,青森的眸子中浮现出血红。
你一直觉得我不爱你,可那只不过是叛逆期的错觉啊。在你的未来中,我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哪怕你的姐姐都没有你将来你所得的万分之一……你是我的儿子啊,周离,我能给你所有。
直到最后,他听见的李子衿的轻声低语,她说: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因为已经发生。
上面列举着不计其数的可能:在上阳埋伏,在中海强袭,在公海上毁灭……在任何地方杀死他,用毒药或者是刀枪,人海战术或者是强者追杀。周离怔怔地看着这一份为自己准备的计划,它严谨、周密,近乎毫无漏洞。
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他站在废墟中,近乎疯了一样地大笑着,像是要向已经尸骨无存老师展示自己的存在。
周渐安终于正视了他一眼,神态依旧冷淡而雍容,“别再提起你的妈妈了。别忘记她是为了谁死的。”
他疲惫地坐在街角,靠在消防栓上,揉着自己湿透的头发,想要整理清楚思绪,可是越来越乱。
他茫然地看着这个自己从未看透过的男人,他不可置信,又愤怒的不可自已:“你杀了他,只为了……让我去拯救他们?”
但你不一样,因为你像是铁一样。你的心里某种坚硬的,锐利的,残忍或者伟大的东西。所以我才会寄望于你,将你千锤百炼,制造成武器的坯,只为了让你将来能够锋芒万丈。
有很多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中产生了杀死这个男人的冲动,可是却无能为力。周离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可他没有想到,周渐安已经疯狂到了这种程度。
李子衿,一个未接来电。
苍老的男人露出微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燃烧的热血和英雄的景望,那是崇高的,无谓的,伟大的某种情结,可正是这种情结,却令周离浑身发冷。
“——他至少没有想过把我当做工具!”
“因为他们是怪物啊……怪物!”
光影在晃动,交织,震动,发出了熟悉又冷漠的声音。
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令他僵硬住了,无法离开,就像是他想的那样,周渐安来了,他永远穿着黑色的正装,像是乌鸦一样,只为了参加别人的葬礼。
电话挂断了,声音消失了,笑容也破碎了。
他忽地张开口,痛苦地干呕,呕吐出一截干瘪的肉芽——那是已经在爆炸中幸存,却为了重组身体而丧失掉所有力量的“能力武装”。
“今夜,这里是你的舞台,周离。”
碎裂的字迹像是随着手机的震颤钻进他的心里去了,不断的震荡,又不安的震荡,这是她的呼唤,想要让他从噩梦中醒来。
而且还有一个凝重而坚定的签名,是云叔。
周渐安看着他,冷漠又淡然的看着他的挣扎,看着他深深的低着头。面色变化,懦弱地逃避手机的声音。
他看着自己的心,轻声笑起来,却如释重负: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会死去,然后在基金会会顺理成章的进入这个国家,整理残局。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力机构会在有关部门的尸体上重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止。”
因为这不是梦,是这个世界残酷的笑容。
到最后,血肉从虚空中重组,诞生……从胸腔,到四肢,最后长出了血肉模糊的脸。
而就在火焰之上,一粒焦黑的肉芽悬浮在高温之中。
雨水从天空中轰然落下,他拔出剑,走向燃烧的天地。
周渐安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下去,渗入了他的心中,不断的回荡:
拇指大小的肉芽依旧残存在爆炸的正中心,在火焰和高温的折磨中它不断的焦黑、变质、腐烂,又在瞬间重新生长而成。到最后,反而抽取着空气中的热量而开始发育自己,顽强而疯狂。
以军事堡垒为标准制造的大厦没有因为这近乎腰斩的惨烈伤害而折断,依旧顽强屹立在大地之上。
“我来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能力者在被判定为‘有害’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吧。”
“你终于明白了。”
当干呕终于停止时,他抬起头,任由雨水泼洒在脸上,撒入空洞的眼瞳。
他站在寂静的街道上,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一团火光飘散,风和雨将飞灰的味道送到他的面前。他知道云叔还留在那里,他想要赶过去,可已经晚了。
他按着自己心口疯狂跳动地心脏,向着天空大笑,大声宣告:“我还活着,我死了,又重新活过来了……你杀不死我!过去的时候杀不死,现在也一样!”
他握紧了手机,感觉到最后一丝温暖的流逝。
“够了。”周离嘶哑的喊。
周离低下头,一步步后退,不再去看他,转身离开。
周离低着头,咬破的嘴唇里扩散出血的猩甜味。
周渐安的声音仿佛被雨水吞没了,袅袅消散。
“正视自己吧,周离,你就是这么冰冷无情的人。”
一百六十一名金属骷髅从地上爬起,他们像是某种人类和昆虫的骸骨结合体,生着四条手臂,头戴着惨白的骨冠。无数像是扭曲人脸一样的图纹遍及在它们的骨骼上,那是束缚在它们身体内部的灵魂。
他的朋友不多,可是一个一个的都死了。
随着雷霆的呼唤,铁棺之下猛然鼓起一个个令人惊惧的轮廓,四方的形状在迅速的崩溃,直到最后,被自内至外撕裂成遍地的残骸。
可魔鬼的声音一直在徘徊在他的耳边:
现在它又被残忍的抓出来了,看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他的声音卡住了,陷入沉默,可又像是恍然大悟。因为他明白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他觉得悲凉和可笑……因为这就是他自己。
你只要和我站在一起,你就能得到整个世界!”
就像是有什么怪兽弯腰,伸出脖子,在笔直的大厦上咬了一口。于是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空缺出现在了大厦的腰间。
“还有……”
此时此刻周离最不想见到的人,却出现在这里。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这个男人,因为一旦他出现,事情就会转变到最糟糕的方向,如果不去面对的话,会更加糟糕。
他愤怒地注视着这个男人,声音嘶哑:
于是,他接通电话,听见她的声音。
他抬头,看到无数雨水折射中,周离看到了无数张倒影,那都是他自己。
周渐安转过头来,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命运:
周渐安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安抚,可语气残酷:“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告诉你,是时候放弃想要过平静生活的妄想了,不要再发梦。
周渐安伸手,指着这一座城池。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软弱。又沉默,又不争气……真是让我难过,你究竟还是不是我养大的那个孩子呢?周离。”
男人也看着他,像是等待着久违的问候。
“你刚刚杀死的那个人,叫做沃尔特,沃尔特·华伦特,他有十七个队友,和他一样,死在这里……他们没有犯罪,却被囚禁在一个疯人院里,没有审判,却被终生监禁。只因为自己生来有了天赋。
周离沉默了。
“是么?但这里和你密切相关。”
“不过,幸好——终于,不用再虚伪下去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从这里离开,有关部门就要被毁灭了。”
伞下的男人低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神情,眼神中是无以言喻的愉悦和悲悯,就像是魔鬼终于找到了同类。
你不理解我,但这是父亲对你的爱啊,这个世界这么残酷,我只能这么做,才能保证你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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