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内容提要

    上帝的儿子向他的父亲描述我们的始祖双亲如今的忏悔祈祷，并为他们斡旋说情。上帝如实接受，但宣布他们不应再住在伊甸园；他派遣米迦勒率领一队基路伯去撵走他们，但首先启示亚当未来之事；米迦勒下凡。亚当向夏娃展示确凿的不祥之兆：他认出米迦勒正在靠近；他走出去迎接他；来客天使通知他们离开。夏娃恸哭，亚当申辩，但不得不低眉下眼；那天使带领他爬上一座高山，把洪水到来之前的景象展现在他面前。

    在穷途末路，悔不当初的苦境中，他们

    站着这样不断地祈祷，因为先行的天恩 〔1〕 ，

    来自天上上帝的御座 〔2〕 ，已从他们的内心

    搬走无情，使长出的再生新肉取而代之 〔3〕 ，

    以至于现在祈祷精灵赐予的灵感，呼吸

    一般难以形容的一阵阵叹息 〔4〕 ，远比雄辩

    洪亮的声音更加高亢 〔5〕 ，就像被插上翅膀，

    迅雷一样飞向天堂；然而，他们的姿态

    既不是卑躬屈膝的追求者，他们的请愿

    也绝不比神话传说中那古老的一对人微

    言轻，虽然时间没有那一对那样的久远；

    丢卡利翁和纯洁的皮拉 〔6〕 ，为了恢复遭受

    洪水淹没的人类种族，虔诚站在西弥斯 〔7〕

    神龛的面前。他们的祈祷向上飞向天堂 〔8〕 ，

    不会因为满怀嫉妒的阵阵狂风方向多变，

    阻挠向前而迷路：它们穿过天国的大门，

    进入无实无形的天国；接着在金坛香烟 〔9〕

    缭绕的地方披上芳香，经过他们的那位

    伟大的求情者 〔10〕 ，进入天父的视野，到达

    他的御座面前：那欣喜的圣子代表他们，

    这样开始说道：

    “你看看，父亲，你赦免的人在地球上

    结出了什么样的初果：这些叹息和祈祷，

    在这金色的香炉里，与天香汇合在一起，

    我，你的牧师，带着他们来到你的面前；

    这些果子更合心意，来自你播撒的种子

    和他心底的诚心悔恨，其味远比从天真

    堕落之前，在伊甸园他自己的双手种植

    长大的所有果树，结出的果子更加甘美。

    因此，现在请你侧耳对准恳求，听一听

    他虽然无声的叹息；由于不熟练用什么

    词语来祈祷，那就让我来为他口译说明，

    我是他的辩护人，是他的赎罪人，无论

    是善或者是恶，他的所作所为都将全部

    转移到我的头上，我的价值是使善完美

    无缺，将为恶付出死的代价。请答应我，

    接受在我的身上，来自恶的第一次建议，

    和平对待人类，让他活下去，在你面前

    恭恭敬敬，尽管他生活悲惨，直到死亡，

    但是，至少让他活够天年，对他的判决

    （我这样恳求减轻他的判决，而非取消

    对他的判决）将会给他带来更好的生活，

    凡是我救赎的都将与我快乐幸福地住在

    一起，与我合一，就像我与你合一一样。 〔11〕 ”

    天父的脸上云开雾散 〔12〕 ，他平静地对圣子

    说道：“所有你为了人的请求，受到普遍

    认可的儿子，全部准予；你所有的请求

    都是我的命令，但我已把法律交给自然，

    在那座乐园里面，禁止他继续居住下去；

    那些纯粹不朽的元素，它们不知道变节，

    不知道如何与污秽邪恶的杂物和谐相处，

    现在他已经堕落，它们驱逐他，清除他 〔13〕 ，

    伊甸园里纯洁的空气已经相应失去纯洁，

    就像一场瘟疫，对他最好的处置是作为

    死亡的食物，因为罪恶造成的放荡荒淫，

    将首先扰乱万事万物，腐蚀纯洁的东西。

    我最初创造他，赐予他两样美好的礼品：

    幸福和永垂不朽；前者已经愚蠢地失去，

    这后者仍旧继续下去，但是，将要永垂

    不朽的是悲哀，直到由我来提供‘死亡’

    为止；因此，‘死亡’将会成为他的最终

    补偿 〔14〕 ，经过千辛万苦的磨难考验，走完

    一生，通过忠诚的劳动使信仰得到净化，

    于是在正义的活力中苏醒过来，随天地

    焕然一新辞去旧身，从而获得第二生命 〔15〕 。

    但是，让我们召集天国所有圣洁的天使，

    他们远在四面八方，前来参加全体大会；

    我决不会对他们隐瞒我的判决，我怎样

    处置人类，就像他们不久前看见我怎样

    对待犯罪堕落的天使；处在他们的状况，

    尽管坚定，但更应该证明坚定不移。”

    当他讲完，圣子马上向值班的明亮使臣

    发出重要信号；他吹响他的号角 〔16〕 ，也许

    这是自从上帝下凡何烈山以来，第一次

    听到，也许再次吹响的时候将会在最后

    审判日。那天使吹响 〔17〕 的号角声响彻天界

    各个地区：从他们用不凋花遮阴的乐而

    忘忧的凉亭里，从生命之水的清泉或者

    溪流岸边，从他们情深谊长欢聚的地方，

    光明之子们 〔18〕 匆匆启程，迅速响应那紧急

    召唤，各就各位，直到万能的上帝出现，

    从他至高无上的王座，这样宣布他王者

    至尊的意志：

    “孩子们啊，人已变成像我们中的一位 〔19〕 ，

    自从他品尝那禁果之后，既知善又识恶；

    不过，让他为失善得恶的知识 〔20〕 自吹自擂

    去吧，如果他单单满足于知道善，根本

    不知道恶，那么他必将更加幸福。现在，

    他悲伤不已，正在忏悔，正为痛悔前非

    不断地祈祷：那正是我在他身上的影响；

    我的影响旷日持久，因为我知道他的心，

    如何反复无常，如何轻漫不经，又如何

    放任自流。因此，唯恐他那只手，大胆

    放肆，现在再次伸向那生命树上的果实，

    摘下就吃，一吃就获得永生，至少梦想

    得到永生，于是我颁布命令，要他搬家，

    打发他离开伊甸园，前往他得生的土壤，

    耕田种地，那儿的泥土更加适合他。

    “米迦勒，你来负责执行我的这道命令：

    你从基路伯中挑选一些火焰熊熊的战士，

    率领他们一同前往，以免那个恶魔或者

    因为人去，或者趁着无主之机擅自占地，

    从而制造又一轮的麻烦 〔21〕 ；你要十万火急，

    不报任何同情心，把那罪孽深重的一对

    逐出上帝的伊甸园，把那有罪的人赶出

    神圣的土地，并向他们，向他们的子孙

    后代宣布，从今以后，永远流放。但是，

    所有的恐怖一定要深藏不露，以免他们

    就在悲剧判决，严厉催逼之下昏倒在地

    （因为我看见他们瘫软无力，痛哭流涕，

    为他们的犯罪行为伤心不已，悲痛欲绝）。

    如果他们服从你的命令，甘心受苦受难，

    那么，在遣散他们的时候不让他们闷闷

    不乐；要向亚当显示未来的日子将出现

    什么，就像我将启迪你的一样；在女人

    薪火相传的子孙身上，要搀入我的契约；

    因此，在遣送他们离开之时，尽管悲哀，

    但要让他们保持心平气和；乐园的东边

    一侧，从伊甸最容易爬上去，进入里面，

    基路伯要守卫那个地方，一把火红的剑，

    要四下不停挥舞，吓得所有靠近的来犯

    望而远逃，通向生命树的路条条须严加

    把守 〔22〕 ，以免伊甸园证明是邪恶天使藏污

    纳垢的场所，我的树全成为他们的猎物，

    滥用他们偷来的果实再一次去欺骗人类。”

    他一讲完，那位大天使的掌权天使准备

    完备迅速下凡；一大群随时警惕的明亮

    基路伯，与他同行。每一位长着四张脸，

    就像两个杰纳斯 〔23〕 ；他们全身长满像金属

    小块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睛，论数量远远

    超过阿尔戈斯 〔24〕 之身，论警觉决不会因为

    阿卡迪亚 〔25〕 的长笛，赫耳墨斯 〔26〕 的田园牧笛，

    或者他的催眠魔杖着迷陶醉，昏昏欲睡 〔27〕 。

    其间，琉科忒亚 〔28〕 梦中醒来，她毅然决然

    把神圣的光明洒向世界，用清新的露珠

    滋润大地。正当这个时候，亚当和首位

    家庭主妇夏娃此刻已经结束他们的祈祷，

    感到苍天增添的力量，崭新的希望跃出

    绝望，亚当在高兴之中却依然露出担心 〔29〕 ，

    用受人欢迎的话语对夏娃这样重新说道：

    “夏娃，承认我们享受的所有的善从天

    而降 〔30〕 ，就我们的信念而言也许一点不难；

    然而从我们身上，有什么可以上达苍天，

    如此力挽狂澜，以至引起身居至高天福

    之中的上帝的关注，或使他的意志倾斜，

    似乎难以置信；不过，这种意志的祈祷，

    或者可怜之人呼吸中的短暂叹息，完全

    可能被上传送到上帝的御座面前。因为，

    自从我争取通过祈祷，以此来平息受到

    冒犯的上帝，跪倒在他面前，真心实意

    自惭形秽以来，我以为，我看见他宽容

    而和善，俯身侧耳聆听 〔31〕 ；我在心里日益

    相信我被听见，赢得好感；平静已回到

    我心窝的家里，我再一次想起他的诺言，

    你的子孙后代必将造成我们的敌人受伤；

    那时处在灰心丧气之中，没有注意这点，

    而今我确信无疑，死亡的苦涩已经过去 〔32〕 ，

    我们将会生存下去。为此，我为你欢呼，

    全人类的母亲，生生不息的万物的母亲 〔33〕 ，

    夏娃，这一称呼你当之无愧，因为有你，

    人才会延续下去，万物才会为人而存在。”

    夏娃神情悲伤，态度温顺，这样回答他：

    “这样的称号竟然戴在我这个罪人头上，

    完全不配，我，注定应是你的一个助手，

    却成为你的陷阱；宁愿让责难、不信任

    以及所有的诟骂归咎到我的身上：但是，

    我的法官无限宽容，统统赦免，以致我，

    第一个给所有生命的载体带来死亡的人，

    荣膺生命之源的美誉；你，第二个赞同

    赐予我这样的崇高称号，它的价值远远

    超过了其他名誉。虽然经过了不眠之夜，

    但是，田野向我们发出辛勤劳动的召唤，

    现在不得不汗流满面；因为你看，尽管

    我们缺乏休息，然而清晨完全漠不关心，

    迈出她玫瑰色的微笑步伐，所以让我们

    前往，虽然如今被责成勤劳，起早贪黑，

    但从今以后，无论我们白天在哪儿劳动，

    我绝不离开你的身旁；我们住在这儿时，

    在这些愉快的路间，能有何辛劳？但愿

    我们住在这里，虽已堕落，但心满意足。”

    俯首帖耳的夏娃，嘴这么说，心这样想，

    然而命运拒绝采纳；造化首先显示神迹，

    影响波及鸟儿、野兽和天空，经过早上

    短暂的一抹红霞，天空刹那间黯然失色；

    近在她的眼前，一只在空中盘旋的秃鹫，

    俯冲扑向两只从他身下飞过，羽毛五光

    十色的鸟儿 〔34〕 ；森林之王 〔35〕 的野兽，第一个

    当时的猎人，沿着一道山岗下来，追赶

    一对温顺的猎物：森林之中一对最讨人

    喜欢的雄鹿和母鹿，他们被迫疯狂逃往

    东边的大门。亚当看见，目不转睛跟踪

    这场追逐，他不无动情对夏娃这样感叹：

    “唉，夏娃，我们面临的变化层出不穷，

    近在身边，苍天通过自然界里这些无言

    神迹一再展示，这是他意图的种种前兆，

    或者是要警告我们，因为已宣告的死亡

    过去数日，所以也许我们过于宽心免受

    惩罚：直到那时，我们的生命还有多长，

    命当怎样，又有谁知道？或许无可奈何，

    我们乃尘土，必须回归尘土，不复存在。

    如若不然，为什么同一时刻，或在空中，

    或在地上，两组猎物，被逐逃跑 〔36〕 ，奔往

    同一方向，这样一幕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为什么白天在中午以前，东方一片黑暗，

    晨光在遥远西天的云层中异常光辉灿烂，

    在蔚蓝的天空拉出一道耀眼刺目的白光，

    逐渐下降，隐含着天国什么样的暗示？”

    他没有看错，因为这时一支天使的队伍，

    从碧玉般的天空 〔37〕 下凡，现在降落伊甸园，

    暂停在一座小山上，如果当天不是疑虑

    和世俗的害怕使亚当的眼睛模糊，那么

    这番特异景象将是多么辉煌。即使雅各

    在玛哈念 〔38〕 遇见天使军，在那儿看到上帝

    发光的天使扎营在原野上的时候，场面

    也不过如此壮丽；那位叙利亚王，为了

    出其不意抓获一个人 〔39〕 ，发动了一场暗杀

    一样的战争 〔40〕 ，为了反对他及其不宣而战，

    出现在多坍 〔41〕 的火焰山，遍地营火的一幕，

    也同样望尘莫及。那位居高临下的王侯

    一般的天使长，留下他的那些掌权天使，

    让他们各自就位，明火执仗，占领乐园，

    他独自一个，为了找到亚当藏身的地方，

    走上前来；就在这位了不起的下凡神仙

    走近之时，亚当并非没有发觉，他这样

    对夏娃说道：

    “夏娃，不出所料，重大消息就在眼前，

    要么马上就将决定我们何去何从，要么

    强加新法，不得不服从；因为我已看见，

    从那遮盖着山冈，火焰一般燃烧的遥远

    云层来了一位天上的主人，从步态判断，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不是了不起的上天

    能天使，就是座天使，他如此八面威风，

    肯定身负重大使命下凡，虽然并不可怕，

    但我不得不担心，他不像拉斐尔，除了

    严肃和令人敬畏，那么友好，容易相处，

    以至于我可以畅所欲言；他，不可冒犯，

    我必须恭恭敬敬欢迎，你就避一避。”

    他到此结束；那位天使长即刻近在眼前，

    不是天上的模样，而是着装就像人一样，

    要与人相见；紫色的戎装长袍迎风招展，

    覆盖在他那闪闪发光的武器上面，远比

    休战期间，穿在远古帝王和英雄们身上，

    梅利波恩 〔42〕 或者撒拉 〔43〕 出产的紫色漂染织品

    更加鲜艳夺目；依利斯 〔44〕 的水染色彩斑斓，

    不过如此；他解开闪闪发光的头盔搭扣，

    露出那青春已经消逝，正当壮年的容颜；

    他手持战矛，悬挂在他身体侧面令撒旦

    诚惶诚恐的利剑，如同灿烂的黄道带中

    一个星座 〔45〕 。亚当深深鞠躬；他君王一般，

    俨然不睬，仅仅这样宣布他的来意：

    “亚当，天国的最高命令无需什么序言；

    你的祈祷足够充分，已经被听见，‘死亡’，

    当你犯罪的时候当时就应该受到的判决，

    已在他手上宽限多日，鉴于你能够为此

    忏悔，你才得到这样的恩典，多种善举

    或许能弥补一种恶行：得到宽慰的上帝

    因此可能拯救你，使你彻底远离‘死亡’

    贪婪的索取；但是，不许在这座伊甸园

    里面居住下去，我来这儿就是要你搬迁，

    要遣送你离开乐园，前往别的什么地方，

    去耕耘泥土吧，你曾经取自其中，更加

    适合你的土壤。”

    他不再多说；因为亚当一听到这个消息

    心胆俱裂，以至站着像冻僵般浑身冰凉，

    悲痛欲绝，所有五官失去感觉；而夏娃，

    尽管不在视野之中，但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失声痛哭，马上暴露出她藏身的地方：

    “意想不到的打击啊，比‘死亡’更坏！

    难道我就这样离开你，伊甸园？就这样

    离开你，出生的土壤，这些快乐的步道

    林荫，适合神仙出没的地方？我还指望

    尽管悲惨，但可安静地在此消磨，直到

    缓期执行，我俩必死的那一天。花儿啊，

    你们决不会在其他的气候环境之下生长，

    你们，我清早探望，傍晚最后一次察看，

    我用温柔的双手把你们培育，从第一次

    破土发芽到给你们取名，可是从今以后，

    谁来照顾你们面向太阳生长，或者排列

    组合你们的家族成员，引来甘泉的灌溉 〔46〕 ？

    最后还有你，我的婚姻新房，我用双手

    装饰，你看起来温馨，闻起来芳香四溢，

    我怎能与你分离，流浪远方，掉进一个

    尘世世界，落脚某个偏僻而蛮荒的地方？

    习惯了长生果，在其他不干不净的空气

    环境之中，我们将如何呼吸？”

    那位天使温和地打断她，这样对她说道：

    “不要痛哭不已，夏娃，而要心平气和

    放弃你应该失去的东西；不要让你的心，

    这样过分沉溺于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离开时并不是孤身只影 〔47〕 ，你丈夫与你

    结伴而行；你注定将要跟随他；他住在

    哪儿，你就要把哪儿当作你的故乡。”

    亚当听到这里，从垂头丧气的突遇冰寒

    之中恢复过来，从魂飞魄散到精神重振，

    他用谦卑的言辞这样对米迦勒说道：

    “天上神仙，就你如此不凡的身影而言，

    不管是在座天使，还是在有名的天使中，

    在至高之处的天堂，你也许就像王中王；

    你已温和地告知你的信息，否则一开口

    就将造成创伤，话还没有说完就将结果

    我们的性命；我们脆弱的身躯能够承受

    悲痛、沮丧和绝望，此外，你带来消息：

    离开这个幸福的地方，我们幸福的幽然

    之居，留给我们的双眼唯一熟悉的安慰；

    其他的地方，无论哪儿，似乎没有一地

    殷勤好客，处处皆荒无人烟，人地生疏，

    互不了解；如果我通过持续不断的祈祷，

    能够指望改变他的意志，因为他能改变

    万物，那么我愿意无休无止，一丝不苟

    向他大声地恳求，直到他感到厌倦为止，

    但是，违抗他绝对命令的祈祷无济于事，

    反而如同顶风呼吸，呼呼狂风当头迎面，

    你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因此，我同意

    服从他非同寻常的命令。这道命令使我

    深感痛苦，因为告别此地，从此我就将

    远离他的尊容，从此痛失目睹他的神圣

    容颜的机会；如果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我就能够怀着崇拜之心，经常逐一拜访

    他显圣的地方，并对我的子孙后代讲起，

    ‘他曾经出现在这座山上；站在那一棵

    树下，显然可见；在这些松树环抱之中，

    我听到过他的声音；在这儿，在这泉边，

    我曾经与他交谈。’我将会搭建如此之多，

    草皮覆盖，以示感恩的圣坛，用溪流中

    每块闪光的石头垒起纪念碑，并在上面

    供上芬芳扑鼻的树胶、各种各样的果实

    和姹紫嫣红的百花，世世代代永远纪念。

    在那遥远的下界世界，我将到哪儿寻找

    他光辉的容颜，或者脚步的踪迹？因为，

    尽管我逃走，避开他的愤怒，但一想到

    延长的生命和许诺的种族，我现在虽然

    非常高兴看见他荣光的最远边缘，然而

    只能远远地崇拜他的脚步。”

    米迦勒出于善良的关心，这样对他说道：

    “亚当，你一清二楚，不只是冷酷无情

    之人，而是整个天地都属于他；他无所

    不在，遍及陆地、海洋、天空，每一种

    生命的载体，因为他的强大力量而孕育，

    得到温暖。他给你整个地球，让你占有，

    让你统治，这可是一份爱不释手的礼物；

    因此，不要妄测他的存在被局限在伊甸

    或者伊甸园这样狭窄的界限里面：也许

    这里曾是你的极好驻地，你从这里传播

    千秋万代，从天涯海角，他们涌向这里，

    颂扬和崇敬你，他们的开宗祖先。实在

    可惜，你已经失去这一卓越地位，一落

    千丈，现在要与你的子子孙孙住在同等

    条件的地上；然而，勿需怀疑，在山谷，

    在平原，同样将会发现上帝的出席在场，

    就像上帝在这儿一样，许许多多他无所

    不在的征兆，他神圣脚步的踪迹，仍将

    紧随你的身后，他脸上表达出来的善良

    和父亲一般的爱，仍将围绕在你的四周。

    你可以相信我之所言，在你从这里离开

    以前，它们一一都会得到证实，你可以

    知道，我被派来是要向你展示，在未来，

    今后的日子里，什么将会走近你，走近

    你的子孙后代；如不出所料，你将听到

    善与恶的较量，天国的慈悲与人的作恶

    多端的斗争，从而学会真正的坚忍不拔；

    要用敬畏和虔诚的懊悔淡化欢乐，通过

    自我节制，从而以同样习以为常的心情

    从容面对荣辱，无论是荣是辱处变不惊：

    这样你才能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一旦

    死亡的旅程起航，你已准备就绪，随时

    忍受死亡之旅。登上这一座山；让夏娃

    （因为我已经给她的双眼敷上了药水）

    在山下这儿小憩，就像当初你入眠之时

    她得生一样，同时你要清醒，展望未来。”

    亚当感恩戴德，便对那位天使这样答道：

    “上山吧；令人放心的向导，我跟随你，

    踏上你指引我的道路，对于天国的指南，

    不管何等磨炼，我服从，对于罪恶误导

    我坦率的胸怀，要以痛苦为武装，战而

    胜之，从战胜对手的努力之中挣得安宁，

    假如这样，那么我可以如愿以偿。”于是，

    在上帝的愿景中 〔48〕 ，他俩登高：在伊甸园，

    这一座山最高，站在它的峰顶可以清清

    楚楚看见，半个地球在绵延伸展，伸向

    无比遥远，目力所及的地方。另一座山

    没有这一座山这么高，周围的视野没有

    这么开阔，出于不同的动机，那诱惑者

    使我们的第二个亚当置身那山上，置身

    旷野，向他炫耀地球上的一个一个王国，

    他们的荣耀 〔49〕 。从那儿他的眼睛可以俯瞰

    矗立在各地，古今闻名的城市，最强盛

    帝国的首都：从中国可汗的都城，大都 〔50〕

    外围的长城，奥克苏斯河 〔51〕 岸的撒马尔干 〔52〕 ，

    帖木儿的王宫，到中国多个王朝的北京，

    从那里再到了不起的莫卧儿人 〔53〕 的阿格拉 〔54〕

    和拉合尔 〔55〕 ，从此南下到达富饶的马六甲

    和泰国，或者波斯古国的首都埃克巴坦 〔56〕

    所驻的地方，或者从那以后在伊斯法罕 〔57〕 ，

    或者俄国沙皇的莫斯科的所在地，或者

    土耳其斯坦 〔58〕 出生，苏丹王的君士坦丁堡；

    不仅如此，他的眼睛同样能看见尼格斯 〔59〕

    统治的帝国和他最遥远的港口厄尔科科 〔60〕 ，

    从不同国王的小小近海港口城市蒙巴萨 〔61〕 ，

    基卢瓦 〔62〕 ，马林迪 〔63〕 ，索法拉 〔64〕 （据信那就是

    俄斐 〔65〕 ），到刚果王国，再到安哥拉的南方

    最远端；或者从那儿，从尼日尔河 〔66〕 滔滔

    洪水到阿特拉斯山 〔67〕 ，从阿尔曼索尔 〔68〕 流域

    列国，到非斯和苏斯 〔69〕 ，再从马洛哥直到

    阿尔及尔，特莱姆森 〔70〕 ；从那儿再把目光

    投向欧洲，看到罗马帝国将要席卷世界；

    此外，也许通过心灵的眼睛，他还看见

    富饶的墨西哥，莫兹祖姆 〔71〕 的首府，以及

    秘鲁的库斯科 〔72〕 ，阿塔瓦尔帕皇帝 〔73〕 的无比

    豪华的首府，还有迄今为止，没有遭受

    蹂躏的圭亚那，来自革律翁的子孙后代 〔74〕

    把她的伟大都市称为埃尔多拉多 〔75〕 ；但是，

    米迦勒为了让亚当看见更加壮观的景色，

    于是摘除他眼中的薄膜，那是假果许诺，

    更能明目造成的结果，然后，再用芸香、

    小米草 〔76〕 清洗视觉神经，因为他目不暇接，

    所以给他的眼睛慢慢滴上三滴生命之泉 〔77〕 。

    这些拼料的效力深入到如此之深的地方，

    甚至到达心灵视觉的隐秘深处，以至于

    亚当，现在不得不合上他的眼睛，昏昏

    沉沉倒下，神志恍惚，魂不守舍；但是，

    那位彬彬有礼的天使马上亲手将他扶起，

    这样唤回他的注意力：

    “亚当，现在睁开你的眼睛，首先看看

    你的原罪 〔78〕 在你的后人身上所造成的结果，

    他们从来没有触及过那棵禁树，也没有

    与那条蛇勾结合谋，没有犯下你所犯过

    之罪，然而，从你的罪行中衍生的堕落，

    引起更加残暴的行为。”

    他睁开他的双眼，看见一片原野，适于

    耕种的部分已经耕种，刚刚收割的庄稼，

    一捆捆堆在地上，其余部分有牧羊草地

    和羊圈；草地上长满野草，粗糙的祭坛

    就像一个地标挺立在那中间；一个汗流

    浃背，收割庄稼的人，信手开镰，不管

    青穗金穗，不加选择，不大一会儿就从

    他的耕地把第一次收成运往他方；随后

    一位温和一些的牧羊人赶着头生的羊群

    到来，那些羊经过精挑细选，又肥又壮；

    接着开始献祭，羊脂和内脏被分别放在

    劈开的木头上，把敬香撒在上面，应有

    仪式一一举行。随即天降祥火，在火光

    跳动和满意的蒸汽中，他的祭品被一扫

    而光 〔79〕 ：另一个人的祭品不被理睬，因为

    他不真诚；为此他心里火冒三丈，正当

    他们交谈之际，一块置人于死地的石头

    打在对方腹部；他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就像死了一样，伴随着鲜血的汩汩流淌，

    发出绝望的呻吟。看到这样一幕，亚当

    心里非常惊恐，急忙向那天使这样请教：

    “先生啊，巨大的伤害已经降临，落在

    那个温和的人身上，是他圆满完成祭献；

    虔诚和纯洁的奉献竟然得到这样的回报？”

    米迦勒同样受到触动，他这样对他答道：

    “亚当，这两人是同胞，出自你的下身；

    他发现他兄弟的祭品被上天接受，出于

    妒嫉，那不义的人杀死正义的人；虽然

    你看到他死在这里，在尘土和血泊之中

    滚来滚去，但这种血腥行为将招致报复，

    另一个人的忠实将会得到赞许，而不会

    失去褒奖。 〔80〕 ”我们的祖先为此有感而发：

    “唉唉，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就因为

    有那样的原因！然而，我现在已见死亡？

    难道这就是我必须回到出生尘土的去路？

    恐怖的一幕，啊，肮脏丑陋，目不忍睹，

    想想就毛骨悚然，论感觉将是多么恐怖！”

    米迦勒这样对他说道：“你已经看见死亡

    以其方式第一次发生在人的身上；但是，

    死亡的形式多种多样，许许多多的道路

    通向他狰狞可怕，阴暗凄凉的地下洞穴，

    然而就感官而言，处在入口比置身坟墓

    更加可怕。如你所见，有的人将会死于

    暴力打击，有的人将会死于火灾、水患、

    饥荒；更多的将会死于暴饮暴食，从而

    给地球带来可怕的疾病，病魔缠身之众

    将会出现在你面前，以至于你可能明白

    夏娃的欲望放纵将给人类带来何等灾难。”

    话音犹在，一个场所出现在他两眼之前，

    它看来悲惨凄凉，恶臭阵阵，一片昏暗，

    就像是一座医院，各种各样的患病病人

    躺在那里面，数量巨大；疾病五花八门：

    可怕的痉挛或者拷打一般的折磨，突发

    心脏病的昏厥，各种各样的热病，抽搐，

    癫痫病，来势汹汹的黏膜炎，肠道结石

    和溃疡，腹部剧痛，魔鬼附身似的癫狂，

    闷闷不乐的忧郁症，月汐性的精神错乱

    导致的疯狂，长期消瘦萎缩症，衰弱症，

    广泛的销蚀性瘟疫，水肿和哮喘，关节

    疼痛的感冒。辗转反侧，低沉的一阵阵

    呻吟，令人胆颤心惊；“绝望”正在护理

    病人，从一张病床再奔忙到另一张病床；

    洋洋得意的“死亡”在他们的头上挥舞

    他的标枪，尽管再三受到病人誓言相求，

    就像是他们最高的善和最后的希望一样，

    但却迟迟悬而不决。目睹如此悲惨景象，

    即使是铁石心肠，岂能久久地忍住眼泪？

    亚当虽然不是女人所生，也禁不住潸然

    泪下：同情击败他的男人气，一段时间

    他清泪涟涟，直到下定决心，阻止透支，

    在泣不成声中，重新开始他的悲叹：

    “可怜的人类啊，堕落到了何等的深渊，

    你给自己预定的状况多么的悲惨！就此

    为止，不生不养，反而更好 〔81〕 。天赐生命，

    为什么这样从我们身上夺走？确切地说，

    为什么这样强加于我们？如果我们知道

    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必将心甘情愿拒绝

    接受赐予的生命，或即刻请求予以放弃，

    乐于在平平安安中这样销声匿迹。上帝

    在人身上曾经创造的意象，如此地卓越

    端庄，虽然后蒙瑕疵，岂能这样将人类

    贬进毫无人性的痛苦之中，让他们受苦

    受难，如此惨不忍睹？由于他的造物主

    意象的缘故，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保持着

    神圣外观的人类，为什么竟然不会摆脱

    这样的丑陋状态，获得幸免？”

    “他们的造物主意象，”米迦勒回答说道，

    “在他们自我堕落，听从于放纵的欲望，

    听从于那野兽，一只邪恶的野兽，直接

    导致夏娃犯罪的时候，造物主就已抛弃

    他们，收回他的意象。因此，他们受到

    如此惨不忍睹的惩罚，这不仅秋毫不损

    上帝的形象，反而是他们自己自我作践；

    另一方面，如果他的意象犹在，在他们

    把纯洁自然的健康规则贬低到令人作呕、

    病态的地步时，那也已被他们完全毁掉，

    因为他们并不尊敬自己身上上帝的意象。”

    “我承认这根据充分，”亚当说，“我心悦

    诚服。但除开上述痛苦之路，我们怎样

    才能够到达死亡，化入我们的固有尘土，

    难道现在没有别的方法？”

    “有啊，”米迦勒答道，“如果你能好好

    遵守说来并不过分的规则，严格地遵守

    教导，节制饮食，从中讲求应有的营养，

    不因饕餮天物而心花怒放，那么，直到

    多年过去以后，你才能够回到你的源头；

    你可以这样活着，直到如同成熟的水果，

    掉到你母亲的身上，或者不费吹灰之力

    就被采拾，而不是强摘强采，因为死亡

    瓜熟蒂落：这是晚年；但是，另一方面，

    在你的青春，你的力量，你的英俊被人

    遗忘后，你必然活着，它们将变为凋败，

    变成虚弱，变得灰暗；那时你感觉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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