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内容提要

    一旦知道人的犯罪行为，守护天使们就离开伊甸园，上升返回天国，回去证明他们恪尽职守，他们得到认同。上帝断言，撒旦的进入绝非他们能够阻挡。他派他的儿子去审判犯人，圣子下凡，作出相应的判决；当时，他出于怜悯，给了他们俩衣服，然后回天。“罪孽”和“死亡”直到那时坐在地狱的门口，凭着令人惊奇的感应能力，感到撒旦在这个新世界阴谋得逞，感到那儿的人已经犯下罪行，于是决定不再坐在那儿，被关押在地狱里，而是要追随撒旦，他们的祖先，上升到人住的地方；为了使从地狱到这个世界来来往往的道路更加轻松容易，他们沿着撒旦第一次经过时留下的足迹，铺筑了一条大道，或者架起了一座大桥，跨越“混沌”；其后在为去地球做准备时，他们遇到他正返回地狱，为自己的成就得意洋洋，他们彼此弹冠相庆。撒旦到达地狱之都，在全员集会上自吹自擂，讲述他反人类的成功；他的所有听众全都发出快乐的嘶嘶声，而不是欢呼喝彩，因为他们和他自己一样，突然变形，根据他在伊甸园的定罪，全都变成了蛇；其后，受到禁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假象的愚弄，他们，贪婪地拉直身子去采摘果子，啃在嘴里的却是泥土和苦灰。“罪孽”和“死亡”的进程如下：上帝预言，他的儿子将最终战胜他们，万物获得新生；但是，他命令他的天使暂时在天上和几大元素方面作些改动。亚当，感到他的堕落处境每况愈下，悲痛欲绝，拒绝接受夏娃的安慰；她坚持不懈，最终使他平静下来；另外，为了避免可能的灾祸降临到他们的子孙身上，她建议亚当采取暴力手段；他不同意，但是，怀抱更好的希望，他提醒她他们不久之前得到的诺言，她的子孙将报复蛇，并劝说她与他一起，通过忏悔和祈祷，请求被触怒的上帝息事宁人。

    在此期间，撒旦在伊甸园犯下蓄意害人，

    十恶不赦的罪行，以及他如今附体蛇身，

    引诱夏娃，夏娃引诱丈夫偷吃致命禁果，

    因而堕落的消息，已经在天国传得沸沸

    扬扬，因为有什么事能逃过上帝的眼睛，

    或欺骗他无所不知的心？他无所看不见，

    万事万物无不体现他的智慧和他的公正，

    他没有阻止撒旦诱惑人心的企图，凭借

    他们的整体优点，那被赋予的自由意志，

    完全能识别貌似真实而其实不然的朋友，

    发现并抵御敌人无论什么样的诱骗奸计。

    因为他们永远知道，应当永远不会忘记

    那条超乎寻常的命令：不管谁引诱怂恿，

    决不贪吃那果子；他们不遵守这条命令，

    招致惩罚（他们怎能轻描淡写受点惩罚？），

    种种罪行，罪孽深重，理所当然要坠落。

    守护天使们匆匆忙忙起飞，离开伊甸园，

    为人而悲哀，一言不发，上升飞进天国，

    因为他们知道时不再来，他的后果如何，

    莫名其妙，狡猾的恶魔是怎样逃过视野，

    偷偷溜进乐园。一旦这令人失望的消息

    从地球传到天门，不管谁听见莫不生气；

    就在那一刻，天上容颜大变，不免阴霾

    沉沉，忧心忡忡，然而，另外出于怜悯，

    他们的幸福没有受到妨碍。天人们成群

    结队，纷纷跑来，围在刚刚回来的天使

    周围，想听一听，了解了解事情的来龙

    去脉，经过详情。他们负有报告的责任，

    所以急于奔向那至高的御座，争分夺秒，

    理由正当地说明他们已竭尽全力，随时

    警惕；毫无疑问，他们得到认可；至高

    永恒的天父从他隐居的云彩中间 〔1〕 ，此时

    声如惊天霹雳，他这样说道：

    “齐聚一堂的天使们，汝等未成功完成

    任务回来的掌权天使们，不要因为来自

    尘世的这些消息而灰心丧气，不要烦恼

    不安，你们的诚实小心不足以防止这件

    事情的发生，当这个诱惑者从地狱逃掉，

    第一次穿过那深渊的时候，我发出预言，

    什么将要发生迫在眼前。我在那时警告

    你们，他将会占尽上风，成功完成他那

    罪恶的使命，人将受到诱惑，一遇讨好，

    忘乎所以，轻信诋毁他的造物主的谎言，

    我的命令一是不赞同他的堕落必然而然，

    二是决不会用哪怕微乎其微的力量干预

    他的自由意志，任凭天平听随意志自己

    从而失去平衡。然而他已经堕落，现在，

    若非那致命的判决，那天已宣布的死亡，

    什么有待降临他的犯罪行为之上？就像

    他害怕的那样，将立即受到打击，因为

    尚未实施，他就以为已水过三秋，审判

    不过是一纸空文 〔2〕 ，但是很快，天黑以前，

    忍耐将会发现没有无罪开释。我的正义

    如同恩惠，绝对不能允许被报之以蔑视。

    但是，我派谁前去审判他们？除非是你，

    摄政的儿子；我已经把所有的审判大权

    交付给你，无论是事关天上，或者尘世，

    或者地狱 〔3〕 。显而易见，我的意思是宽容

    与正义结伴而行，派你前往，因为你是

    人的朋友，他的中保，他被指定的既是

    赎金，又是自愿的救世主，命中已注定

    你自己将化为肉身去审判堕落的人。”

    天父说完之后，他的光环向他右手一侧

    大放光芒，照耀在圣子身上，云开雾散，

    圣子神性焕发。他焕发出他父亲的所有

    光辉，光芒万丈；他和颜悦色，神一般

    这样答道：

    “永恒的父亲，请你尽管颁布你的命令，

    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尘世，我都将执行

    你的最高意志，所以，你可以永远相信

    你深爱的儿子，高枕无忧。我就去审判

    那些你在尘世的罪人；但你知道，不管

    何人受到审判，只要时间一到，那最为

    可怕的惩罚必将落到我自己身上；因为

    在你面前，我已经这样承揽，毫不后悔

    优先得到这样的债权：所以我可以轻判

    他们，把他们的定罪转到我身上；不过，

    我将最大限度地糅合正义与怜悯，就像

    双方相得益彰，且游刃有余，使你满意。

    不需要陪同，不要随员，除了受审的人，

    就那两位，不需要有谁在那儿观看审判；

    第三方 〔4〕 最好缺席审判，畏罪潜逃，违背

    所有的法律，宣判有罪；就那条蛇而言，

    任何定罪不足为训。”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那高高的荣耀次席，

    光芒四射的座位上站起。座天使，掌权

    天使，权天使，主天使，这些侍奉者们

    陪同他直到天门，从那里可以极目眺望

    伊甸园和整个海岸。他垂直下行，即使

    时间有滴滴答答的分秒，也不可能计算

    神灵的速度。现在已过中午，太阳西沉，

    越来越低，徐缓的和风如期而至，轻轻

    吹拂着此刻依然醒着的地球，像引座员

    领来傍晚的凉爽，这时他的怒火已大大

    平息，既是温和的仲裁者，又是审判员，

    前来审判人：就在这时，白天已经落下，

    微微和风把上帝的声音送进他们的耳朵，

    他们听到他此时正在乐园走动的脚步声；

    他们一听到那声音，这一男一女两个人，

    马上就让他们自己藏进最浓密的树林里，

    躲开他的面，直到上帝一步一步地走近，

    这样高声呼叫亚当：

    “你在哪里，亚当？看见我从远处而来，

    你总是高高兴兴迎接。这里我见不到你，

    如此冷落待客，令人不悦，而不久以前，

    也就在这里，显而易见的恭敬不请自到。

    是我来时没有声张，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使你躲藏，抑或是偶尔有耽搁？出来吧。”

    他走出来，夏娃与他一起，尽管是首犯，

    但她却更不情愿露面，两个人羞羞答答，

    诚惶诚恐；无论面对上帝还是彼此照面，

    他们的神情之中不但没有爱，反而满脸

    内疚，无地自容，心猿意马，绝望愤怒，

    倔强固执，怨恨厌恶，或者想蒙混过关。

    亚当在那儿犹豫良久，这样简短答道：

    “我听到你在乐园，心里害怕你的声音，

    因为赤身裸体，于是藏起我自己。”宽厚

    仁慈的法官没有斥责，这样答道：

    “你经常听到我的声音，不但从来不怕，

    而且总是高兴聆听；我的声音如今怎么

    令你如此畏惧？谁告诉你，你赤身裸体？

    我已经就此给你命令，你不能吃那一棵

    树上的果子，难道你已妄吃？”

    亚当伤心不已，就对上帝这样回答说道：

    “哦，天哪！今天我站在我的法官面前，

    深陷罪恶的困境，要么我自己承受全部

    罪责，要么就要归罪于我的另一个自我，

    我生命的伴侣，当她对我依然忠心耿耿

    之时，我应该隐瞒，而不是用我的投诉，

    公开揭露，指责她的过失。但是，绝对

    必要，灾难一般的强制约束，使我屈服，

    唯恐罪恶和惩罚，无论怎样都忍受不住，

    双双降临，完完全全落到我一个人头上；

    尽管我应该不声不响，保持沉默，然而，

    你会毫不费力，一眼看穿我在隐瞒掩藏

    什么。这个女人，你创造出来让她成为

    我的助手，作为你给我的完美无缺礼物，

    她是多么的善良，多么称职，多么值得

    接受，多么神妙，以至于我不可能猜疑

    有什么罪恶出自她的手上，无论是什么

    大事小事，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都似乎

    将要证明她的行为正当有理；是她给我

    那棵树上的果子，我的的确确已经吃过。”

    那莅临的最高统治者回答他时这样说道：

    “她是你的上帝，你宁可服从她而不愿

    服从他的命令？难道创造她是为了给你

    作向导，高你一等，或者因为平等相见，

    你就为她放弃男子汉的地位？那个地位

    来自上帝对你的安排，高高在她的上面，

    她的创造来自你，是为了你，你的完美

    名副其实，在尊严的每个方面超过太远，

    她远不能及。千真万确，她打扮得漂漂

    亮亮，美丽动人，要吸引你的是你的爱，

    而不是你的顺从，譬如她天生似乎完全

    听从支配，不宜发号施令，那是你应该

    具有的本分和角色，你应当有自知之明。”

    说完这些之后，他这样对夏娃寥寥数语：

    “说吧，女人，这怎回事，你干了什么？”

    可怜的夏娃面对他羞愧得几乎不知所措，

    马上如实招供，然而在她的审判官面前，

    胆小如鼠，吞吞吐吐，她这样窘迫地说：

    “那条蛇欺骗我，我确实吃过。”

    上帝，我们的主，一当听到这里，雷厉

    风行，着手对被控告的那条蛇进行审判，

    虽然为兽，但也不能开脱罪责，把罪责

    推给撒旦，撒旦使其为为非作歹的工具，

    从而玷污他被创造的目的，本性已堕落，

    因此受到诅咒根据充分：即便没有听说

    更多作恶与人相关（因为对他的所知到此

    为止），那也不可能改变他的罪行，不过，

    上帝最终对于撒旦，罪恶的首犯，进行

    审判判决，尽管措辞难以理解 〔5〕 ，但当时

    那却是最恰当的判决：他的诅咒像这样

    落到那条蛇的身上：

    “由于你这种所作所为，你受到的诅咒

    将超过原野上所有的牲畜，每一种野兽；

    你将会腹部着地，匍匐而行，你的一生，

    三百六十五天，你将天天啃食灰尘泥土。

    我将把永久的不和放在你与那女人之间，

    放在你的子孙后裔和她的子孙后裔之间；

    她的后代将伤你的头，你伤他的脚后跟。”

    如此所说的这神谕，其后句句得到应验：

    那时，耶稣，第二个夏娃马利亚的儿子，

    看见撒旦，所谓的空中之王 〔6〕 ，就像闪电

    从天上坠落而下 〔7〕 ，接着又从他的墓地里

    死而复活，掳掠抓住权天使和掌权天使 〔8〕 ，

    得意洋洋，明亮升天，穿过空中，飞向

    他早已侵占的王国领土，公开炫耀带走

    囚禁的俘虏。上帝最终必将会把他踩在

    我们的脚下，甚至现在已经预言他必将

    受到那致命的创伤，他的判决因此转向

    那一个女人：

    “我将会因为你的怀孕，从而大大增加

    你的痛苦；你将会在剧痛的伴随下生产

    孩子，你的意志必将服从你丈夫的意志；

    他将在你之上，行使支配的权力。” 〔9〕

    最后，他宣布对亚当的审判，判决如下：

    “我向你下达过关于那棵树的禁令，说：

    你不许吃那树上的果子，由于你对自己

    妻子的意见言听计从，所以大地将因为

    你的缘故而受到诅咒；你的一生，日复

    一日，将在巨大的痛苦中从大地里得到

    食物，大地将自然而然地为你长出荆棘

    和大蓟；你将吃田间的蔬菜；你将辛勤

    劳动才能够谋生，直到你回归进入土地；

    因为你就是从土地中被带到尘世：记住

    你的出身，因为你来自尘土，所以也将

    回归尘土。” 〔10〕

    他身兼法官和救世主，奉命而来，这样

    完成了对人的审判，那天已经宣布立即

    执行的死亡得以大大延期，然后，多么

    怜悯他们站在他面前，赤身裸体，风吹

    日晒，以至于必须忍受改变 〔11〕 ，从今以后

    心甘情愿地开始变身为仆 〔12〕 ，就像那时候

    他为他的奴仆洗脚一样 〔13〕 ，所以如今作为

    他家族的祖先，他用兽皮盖住他们一丝

    不挂的身体；那兽皮或者来自杀兽剥皮，

    或者来自于蛇，告别幼年期换掉的脱皮；

    他认为即使是给敌人穿上衣服也不过分。

    他不仅仅给他们的外表盖上兽皮，而且

    还给他们那裸露出来，肮脏不堪的内心

    披上正义的罩袍 〔14〕 ，从而避开天父的视线。

    他快如雨燕，升上九天，回到天父身边，

    进入他的幸福怀抱，重新回到荣耀位置

    上面，就跟以前一样；虽说天父已知道，

    无所不知，但为了安慰他，他详细讲起

    如何审理宣判人的经过，其中不乏美好

    心愿，代人求情之处。

    同时，在尘世出现犯罪和受到审判之前，

    “罪孽”和“死亡”坐在地狱大门里边，

    在大门内面面相觑，自从“罪孽”打开，

    恶魔通过之后，大门直到现在依然大大

    敞开 〔15〕 ，喷出肆无忌惮的火焰，远远进入

    “混沌”，此刻她对“死亡”这样说道：

    “儿子啊，为什么我们坐在这里，彼此

    目不识趣？同时撒旦，我们的伟大父亲，

    为了能给予我们，他的亲爱子孙 〔16〕 ，一个

    更加幸福的地方，正在别的世界里大显

    身手。若非成功在陪伴他，那么，情况

    不可能会是这样；如果多灾多难，遭到

    他复仇者的狂怒追逐，在这之前他已经

    回来，因为没有诸如这样的地方能匹配

    他所受到的惩罚，或者他们采取的报复。

    我以为，我感到体内涌起一股新的力量，

    正在长出翅膀 〔17〕 ，我得到的领土又宽又广，

    超出这道深渊；或是感应，或是某一种

    固有的强大力量，通过最为隐秘的渠道，

    能把哪怕最为遥远，同类之间秘而不宣，

    一丘之貉的好事联合在一起，无论哪种，

    吸引着我前往。你，我形影不离的影子，

    不得不随我前往：因为没有力量能够把

    “死亡”和“罪孽”分开。但是，唯恐

    他归途中的艰难险阻有碍他回家，也许

    这一道深渊无路可通，不能穿过，那么，

    让我们试试惊心动魄的创举，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迄今完全能够承担，修建一条

    道路跨过从地狱到那新世界之间的这片

    ‘混沌’的海洋，现在撒旦在那儿诱惑

    成功，对所有阴间群魔而言，这是一座

    了不起的高高纪念碑，因此，为了便于

    他们通行，就像他们命运将指向的一样，

    增进来往或永久移民。这新感觉的引力

    和本能如此强烈，拖着我不能迷失方向。”

    那个瘦削的“影子”马上对她这样答道：

    “无论命运和强烈的爱好指引你去何方，

    有你带路，我既不会掉队，也不会误入

    歧途：我就像寻着尸体的气味移动一样，

    猎物不计其数，走到哪儿就会尝遍哪儿

    活着的万物的死亡滋味。我，不但不会

    对你要从事的伟业无动于衷，而且还将

    助你一臂之力，与你平分秋色。”

    这样说着，他欣喜若狂地呼吸来自尘世

    致命变化的气味。如同一群贪婪的兀鹫 〔18〕 ，

    虽然远在无数里格之外，那时预先感到

    战争将会爆发的一天，于是就飞向战场，

    那儿交战的大军安营扎寨，活活的尸体

    散发出引诱的气味，他们注定必将死亡，

    就在第二天，就在血腥的战斗中：那团

    阴森可怕的影子这样嗅来嗅去，把大大

    张开，上翻的鼻孔伸进昏暗漆黑的天空，

    在如此遥远之外就敏锐嗅到猎物的气味。 〔19〕

    接着，他们俩就从不同的方向飞出地狱

    大门，进入荒芜无边，潮湿黑暗，一片

    混乱的“混沌”，奋力（他们力大无比）

    悬停在水面之上，无论他们会遇到什么，

    硬土或者软泥，就像在海里一样，统统

    被狂怒时而抛起，时而掷下，他们驱赶

    泥土拥挤在一起，从每一边填海，堆土

    成山，通向地狱的入口；那场面就像是

    两极风起，面对面吹向北冰洋，将冰山

    驱赶到一起，从而阻断那条想象的通道 〔20〕 ，

    不让越过伯朝拉河 〔21〕 东去，以到达蒙古国

    那富饶的海岸。“死亡”用他的那根点物

    为石的大头棒，就像挥舞着一支三叉戟，

    猛击堆积起来，冰冷干燥的泥土，如同

    牢牢固定在海上曾经漂浮的得洛斯小岛 〔22〕 ；

    其余的他使用眼神，戈耳戈的严厉眼神，

    夯实不动，沥青粘牢；宽度像大门一样，

    深度达到地狱根部他们加固填埋的海滩，

    首尾不见的防波堤就像高高的拱形屋梁，

    飞架在波涛汹涌的深渊上，如同一座桥，

    长度不可丈量，它连接着现在这个毫无

    防备，已遗弃给“死亡”的世界，这个

    不可移动的宇宙的外壳；从那儿，一条

    大道宽阔、平坦、便捷，没有任何障碍，

    向下直通地狱。因此，如果能小中见大，

    那这就如同泽克西斯 〔23〕 要束缚希腊的自由，

    从苏萨 〔24〕 ，他高大巍峨的门农 〔25〕 宫殿，来到

    海边，为了打通他的征途，在架起跨越

    达达尼尔海峡 〔26〕 大桥，把欧亚连在一起时，

    他一次又一次鞭笞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样 〔27〕 。

    现在他们运用令人惊叹的造桥技术完成

    这一项创造，一道悬空的岩石脊梁横跨

    风暴肆虐的深渊，沿着撒旦经过的足迹，

    接通同一个地点，那儿是他飞过时首先

    歇脚的地方，他告别“混沌”，安全降落，

    到达这个圆圆的球形世界光秃秃的外圈 〔28〕 。

    他们使用金刚石的钉子和锁链钉紧锁牢，

    把整个工程打造得牢不可破，经久耐用；

    如今在这爿小小的空间，最高天与这个

    世界交汇的狭小地方，左手一侧的地狱

    插进一座长长的桥梁；视野之中，三条

    各自不同的途径，分别通向这三个地方 〔29〕

    之中的任何一地。如今，他们已经看见

    他们奔向地球的道路，首先向往伊甸园；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撒旦貌似鲜艳

    明亮的天使，在人马座和天蝎座的中间

    直冲天顶，为了不被发现，就远离太阳

    升起的地方；虽然他变着戏法远途而来，

    乔装打扮，但是，他的这两个宝贝孩子

    一眼就认出他们的父亲。他在引诱夏娃

    之后，趁着没被注意，于是就偷偷摸摸，

    眨眼之间溜进旁边树林，接着摇身一变，

    以便看看结果如何；他看到自己的欺骗

    行为通过夏娃，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传递到她的丈夫身上；他看到他们深感

    羞耻，于是寻找毫无意义的遮羞的东西；

    但是，当他看到圣子下凡，对他们进行

    审判的时候，他，极度惊慌，到处乱窜，

    不指望一跑了之，只求躲避那审判现场，

    自知有罪，害怕他的狂怒可能突然爆发；

    这一幕过去之后，他在夜晚回来，听见

    那不幸的两人坐在那儿伤心私语，长吁

    短叹，从中他推测出自己的命运，不是

    立竿见影，而是在未来时光中不言自明。

    他如今心满意足，带着灾难的消息返回

    地狱，在“混沌”的边沿，靠近那崭新

    而又称绝的大桥底座时，出乎意料遇见

    他的宝贝后代前来迎接他的回来。他们

    为重逢团圆皆大欢喜，看到大桥，堪称

    奇观，他无比喜欢。他久久地站在那里，

    赞赏不已，直到“罪孽”，他美丽的妖娆

    女儿，这样打破沉默：

    “哦，父亲，这些完全是你的丰功伟绩，

    你的战利品，尽管你认为它们不像出自

    你的手，但你却是它们的缔造者，当之

    无愧的建筑师。因为我的心，依靠一条

    神交暗道，与你的心已习与性成，一直

    随你的心一起跳动 〔30〕 ，所以你一旦在尘世

    如愿以偿，我在心里立刻就能感应知晓，

    现在你的神情同样是证明；虽然你我间

    远隔几个世界，但是我可以直接感觉到，

    迄今感觉到我不得不带着你的这个儿子

    去追随你；如此命中注定的结果把我们

    三个统一在一起，地狱再也不能把我们

    束缚，这不可通行的幽暗深渊再也不能

    阻挡我们追随你的光辉足迹。在这以前，

    我们被囚禁在地狱大门以内，你为我们

    谋得自由，你赋予我们力量，就像现在

    一样强大，足以在这道黑暗的深渊之上

    架起这座魔幻般的大桥 〔31〕 。这个世界现在

    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的勇气已经赢得

    不用你的双手去开创的东西；你用智慧，

    利用有利因素，夺回了战争造成的损失，

    狠狠报复了我们在天堂的失败。在这里

    你将称帝为王，在天则不然；战场决定

    胜负，让他在那儿依然像胜利者，称王

    扬威，根据他自己不友好的判决，撤离

    这个新世界，从此以后，他的王国与你

    绝不沾边，他的方天 〔32〕 已与你的球形世界

    被苍天的边界线分开，或者就他的王位

    而言，他发现你现在更加危险。”

    “黑暗王子 〔33〕 ”欣慰不已，对她这样答道：

    “妖娆的女儿，还有你，儿子孙子一肩，

    你们如今拿出不世之功的证据前来成为

    撒旦一族（因为我以这样的名声，上苍

    万能之王的敌手而感到自豪），这个证据

    对我，对整个地狱王国都是巨大的奖赏，

    以致胜利的一幕和胜利的一幕彼此相遇

    在如此靠近天国之门的地方，在此加上

    我已完成的这份光荣业绩，地狱和这个

    世界从此将会变成一个整体，一个王国，

    一片畅行无阻的大陆。因此，我将踏上

    你们准备的大道，轻轻松松穿过‘黑暗’，

    下降到我的掌权天使同僚中间，让他们

    知道这些成功的消息，与他们同乐共欢，

    与此同时，你们俩沿着这条路穿过这些

    数也数不清，全属于你们的天体，直接

    降落到伊甸园；住在那儿，幸福地称王；

    从此以后，无论在地球上，或者在空中，

    统统归你们统治，尤其是人，所谓公开

    宣称的万物唯一的主人；首先务必使其

    成为你们的奴隶，最后杀死。我派你们

    做我的替身，任命在尘世全权行使权力，

    无比的力量来自我的赐予。现在，掌控

    这个新的王国，我全靠你们劲往一处使，

    让我的功勋从‘罪孽’到‘死亡’全程

    曝光。如你们联合的力量占上风，那么

    地狱之事就无可害怕，去吧，展展雄风 〔34〕 。”

    他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打发走他们；

    他们沿着他们的航向，飞速地穿过密密

    麻麻的星座群，洒下他们的灾祸；蒙难

    群星面色苍白，一颗一颗行星惊慌失措，

    那时痛苦地大失光泽。撒旦，方向相反，

    沿着堤道下去，奔向地狱大门；“混沌”

    被建在身上的大桥一分为二，就从两边

    发出怒号，桥身则用滚滚回浪予以反击，

    对他的愤怒不屑一顾。撒旦穿过那宽宽

    敞开，没有防卫的大门，发现四周处处

    凄凉，因为指定坐在那儿的看守，早已

    擅离职守，飞往上边的世界；其余下属，

    全部远远退到内地深处，围在地狱之都

    那外墙的周围，那儿就是卢西弗那骄傲

    王位所在的都城，卢西弗之称暗指那颗

    明亮的星星，那颗星又被比作魔鬼撒旦。

    大批天军在那儿值班看守，同时，重臣

    之辈坐下正在开会，惴惴不安什么风险

    或许会中途拦截已被派出的他们的君主；

    他在离开之前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他们

    照此顺从执行。这就像当初那些鞑靼人，

    经由阿斯特拉坎 〔35〕 ，越过白雪皑皑的平原，

    从他的俄罗斯敌人面前撤退时一模一样，

    或巴克特里亚的萨非 〔36〕 ，在土耳其新月形

    大旗从两翼逼近时望风而逃，仓皇退向

    托里斯或者卡斯宾 〔37〕 ，留下阿拉杜尔王国 〔38〕

    以外的领土一片荒芜：这些，不久之前

    被逐出天堂的天使军，依样画瓢，撤退

    无数里格，撇弃了黑暗地狱的绝大部分，

    蜷缩在他们的首都周围，小心翼翼守卫，

    如今时时刻刻期待着他们伟大的冒险家

    从异域他乡探险回家：他穿过地狱中间，

    最低级普通的天使战士的外貌没有引起

    注意；他经过地狱大厅的门，无从察觉

    就已登上他高高的宝座。那宝座坐落在

    上层远端，四周富丽堂皇，顶上是结构

    繁复，大大伸开的华盖。有那么一会儿，

    他坐着环顾四周，谁也没有发现，最后，

    仿佛钻出云雾，他光芒闪耀的脑袋以及

    亮若晨星的身影，或者更亮，突然出现，

    浑身重新焕发出自从他坠落之后，离他

    而去，凡能得到的光亮，或虚假的灿烂。

    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令阴间的天使群魔

    大为惊奇，他们一个个仰起脑袋，如愿

    以偿地看见他们那神气活现的首领终于

    回来；欢呼的声音又吵又闹：正在与会

    商议的重臣们从他们黑暗的枢密院 〔39〕 站起

    身来，怀着同样的喜悦，急急忙忙冲上

    前去，向他表达祝贺，他用手示意安静，

    讲出下面一番话赢得大家的注意力：

    “众座天使，统治天使，权天使，道德

    天使，掌权天使，绝处逢生，胜利凯旋，

    我召唤你们，现在要向你们宣布，因为

    你们不但实至名归，而且我要率领你们

    喜气洋洋走出这一令人作呕的阴曹地府，

    受到诅咒的痛苦之家，我们暴君的地牢：

    如今我们如同一群主人，拥有一个宽宽

    敞敞的世界，几乎不比我们的天堂故乡

    逊色，那是我冒着极大危险，经过出生

    入死完成的奇迹。我的所作所为，受过

    多少罪，远行经过那虚幻、浩瀚、混乱、

    可怕的无底深渊时，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说来话长啊；如今，‘罪孽’和‘死亡’

    已在深渊之上铺出一条宽广大道，方便

    你们愉快行军；然而，当我跋涉在陌生

    而足迹罕至的路途中时，却不得不穿越

    难以寻踪的深渊，突然跌进野蛮和仍未

    起源的‘黑夜’以及‘混沌’的发育地，

    他们精心保护他们的秘密，用吵吵嚷嚷

    抗议最高的‘命运’，疯狂阻挠我那不同

    凡响的行程；在那以后，我竟然会发现

    那个刚刚才创造的世界，有关它的传闻

    在天上由来已久，一件构造，精妙绝伦，

    完美无缺，在那件构造之中，人被安排

    在一个乐园，因为我们的放逐得到幸福：

    采用欺骗，我已引诱他堕落，使他背叛

    他的造物主，给你们再增加点奇闻怪谈：

    仅仅用了一个苹果 〔40〕 ；他，因此而被触怒，

    这值得你们开怀大笑，于是就完全放弃

    他所钟爱的人和整个人类世界，让两者

    双双成为‘罪孽’、‘死亡’的一份猎物，

    也是我们的猎物，我们不用去担当风险，

    不用劳动或者担惊受怕，就能长驱直入，

    就能入住，就能统治人，就像他们竟然

    统治万物一样。千真万确，他也审判我，

    更确切地说不是我，而是那条残忍的蛇，

    我借他之身欺骗人类：蛇属于我，判决

    是敌意，他将把敌意置于我和人类之间；

    我将咬伤他的脚跟；他的子孙，将打伤

    我的头，什么时间还没确定：有谁不愿

    付出一点点伤痛，甚至付出那撕心裂肺

    之痛的代价，购买一个世界？我的表演，

    你们历历在目：诸位神灵，要划上句号，

    请你们起立，现在就进入无限幸福之境。”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站了一会儿，期待

    他们从每一个角落发出的尖叫以及欢呼

    雷动充满他的耳朵，然而他听到的大失

    所望：从各个方向，从不计其数的舌尖

    传来一阵凄凉的嘶嘶声，这是公然蔑视；

    他莫名其妙，但是，悠闲自得转瞬即逝，

    此刻对他自己却更加莫名其妙；他感到

    他的脸被拉得又尖又长，双臂紧紧贴在

    他的肋骨上，他的两条腿彼此紧紧盘缠，

    搅在一起，直到他轰然倒下，腹部着地，

    变成一条尺寸大得古怪的蛇，虽不情愿，

    然而却无可奈何：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此时使他服服帖帖，根据他的有罪判决，

    惩罚他变成犯罪时候的外形：他能说话，

    然而是嘶嘶声去嘶嘶声来，分叉的舌头

    对分叉的舌头，因为现在全体一模一样，

    全都变身为蛇，就像当初大家一起充当

    他大胆暴乱的帮凶一样：地狱大厅充满

    可怕的嘶嘶嘈杂声，现在横七竖八挤满

    云集攒动的怪兽，从头到尾，其中不乏

    蝎子，埃及眼镜蛇，那望而生畏的首尾

    两头蛇 〔41〕 ，角蝰，水蛇，郁郁寡欢的海蛇，

    和致渴蛇（即使是戈耳戈曾经滴血的大地 〔42〕 ，

    或者住满蛇的岛屿 〔43〕 ，也没有这样的拥挤，

    水泄不通），但是，尽管如此，他在他们

    中间仍然最为伟大，现在已经成长为龙，

    大得超过了太阳在皮提亚 〔44〕 山谷使用黏土

    所造的那条巨蟒皮同 〔45〕 ；他似乎力量依旧，

    绝对不会败在其余蛇的力量之下；他们

    全部跟随他，鱼贯而出来到开阔的原野，

    从天国坠落下来迄今留在原野上的那些

    叛逆的乌合之众，要么在岗位站岗放哨，

    要么集合完毕，满怀崇敬，期待这一刻

    一睹他们光荣统帅洋洋得意出来的风采；

    他们看到，竟然是另一番景象，一大堆

    丑陋的蛇；恐怖落到他们身上，在他们

    身上引起了可怕的共鸣，因为他们感到

    他们自己此刻正在变成他们看见的东西；

    他们的手臂下垂，战矛和盾牌双双落地，

    他们马上倒下，恐怖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就像染上瘟疫一样可怕地变体，就像是

    罪罚一视同仁。他们原以为的鼓掌欢呼

    变成这样的轰赶唏嘘，从他们自己嘴上，

    他们自己的伟大胜利竟然变成羞愧耻辱。

    旁边出现一片果林，伴随着他们的变样

    而生，天上的统治者，他的意志是加重

    惩罚他们，于是让果树结满美丽的果实，

    就像长在伊甸园的果实一模一样：魔鬼

    引诱夏娃的诱饵。他们急不可待的眼睛

    盯着这一幕奇异的景象一动不动，想象

    因为一棵禁树，现在长出的则是一大片，

    尽管这是上天的安排，哄哄他们，以便

    使他们进一步蒙受痛苦或者耻辱，然而

    他们却口干舌燥，饥肠辘辘，难以自持，

    所以如同涌浪滚滚向前，爬上那些果树，

    密密麻麻缠在树上，即使是墨纪拉 〔46〕 头上

    卷曲的蛇发也没有这样稠密。他们贪婪

    采摘那些看来充满诱惑力的果实，果实

    如同那长在被焚的索多玛 〔47〕 ，靠近沥青湖 〔48〕

    附近的果子一样；那果实更富有欺骗性，

    不骗触觉，只骗味觉；他们愚蠢地认为

    可以津津有味饱享美餐，可吃到的不是

    果子而是苦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引起

    哇哇狂吐；他们为饥渴所使，再三尝试，

    再三狂吐，他们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吐出

    满嘴的烟灰和煤渣，又是恼怒又是厌恶；

    他们屡试不爽，就这样掉进同一个幻想，

    不像人，虽然输给他们，但只上当一次。

    他们染上的瘟疫也是如此，饥饿把他们

    折磨得精疲力竭，长时间地发出嘶嘶声，

    无休无止，直到获得允许，他们才可以

    恢复他们失去的形体：有这样一种说法，

    根据命令，一年一度有那么不多的几天，

    都得经受一年一度的羞辱，以打碎他们

    因为引诱人堕落从而产生的骄傲和心欢。

    不过，在他们俘虏的异教徒中间，他们

    散布传言，杜撰蛇，他们称之为奥非安 〔49〕 ，

    还有欧律诺墨 〔50〕 （也许就是到处蚕食领土，

    广为占有的夏娃），如何成为奥林匹斯山

    最初的统帅，萨杜恩和奥普斯 〔51〕 从此赶走

    他们之后，才有朱庇特出生在狄克特安 〔52〕 。

    在此期间，那恶魔一般的一对倏然之间

    到达伊甸园，以前“罪孽”潜在的本罪

    曾在此制造犯罪，现在附体住下，成为

    常住的居民 〔53〕 ；“死亡”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亦步亦趋，迄今仍未爬上他的灰色大马 〔54〕 ；

    “罪孽”开口对他这样说道：

    “撒旦所生的次子，所向披靡的‘死亡’，

    你认为我们如今的帝国如何？虽然经过

    千难万险终于到手，难道不比仍然坐在

    那黑暗的地狱门口望风，充当无名小卒，

    没有尊严，你自己半饥半饱好出一大截？”

    “罪孽”所生的怪物马上对她这样答道：

    “就我而言，因没完没了的饥饿而哀伤，

    地狱也好，伊甸园也罢，甚至就是天堂，

    统统一样，我能遇到的猎物，哪儿最多，

    哪儿就最好：这儿猎物虽多，但要填满

    这胃囊，这巨大无形的躯体，远远不够。”

    那位血亲相奸的母亲回应他时如此发言：

    “那么，你先从这些芳草、水果和花朵

    吃起；接着依次去吃畜生、游鱼和飞鸟

    等等并非家常的点心；无论是什么东西，

    只要时间的长柄镰刀割下，就不要放过，

    直到我完全在人类身上定居，让我传染

    他的思想，他的神情，他的语言和行为，

    使他成为你香喷喷的最后一道美味佳肴。”

    话已到此，他俩各走各的路，各自出发，

    双双要么去摧毁万物，要么使万物必死

    无疑，或迟或早，寿终正寝，完成毁灭；

    万能的上帝看在眼里，从他在圣徒中间

    超然的座位上，向那些发亮的各级天使

    发出他这样的声音：

    “看看吧，那两条地狱的看门狗兴冲冲

    跑去，目的是要糟蹋和浩劫那边的世界，

    那可是我的创造，如此完美无缺，如果

    不是人的愚蠢，放进破坏成性的那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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